第十四章(1 / 2)
劍峰上,寒風凜冽,雪發仙尊走在風裡,身影單薄,鶴氅輕裘,神色微淡,但眼瞼卻是濕的,眉梢是皺起的,唇角是紅的。
他在咳嗽,止不住地咳嗽,背脊因咳嗽顯得佝僂,那一小片地方,熱氣和寒氣碰撞,成了一團染著白煙的霧,漸漸看不到裡麵的人影。
隻隱約可知,淒淒歷歷的幾點血液從唇角滑落,滴落在雪白鶴氅,又砸在空曠雪地。
像雪地裡乍放了紅梅。
應長天第一次這麼急切,他隻有耗子那麼大,蹦起來和小童一起,費力地用爪子支撐住江獻陽。
手落到實處,才發現,明明是那麼強大淡漠的一個人,身體卻格外寒。
竟然比這萬裡冰封的劍鋒來得更料峭,似寒冰般。
江獻陽眼睫微顫,半晌才勉力抬了眼瞼,唇角的血液仍不止,絲絲縷縷地往地麵滴落。
他被天意所不喜,空有身修為,卻不能妄動。
體內的劍意原本於他而言,是大道大成的證明。
從童稚之年,於高山雪巔修煉出第一道劍意,到成為當世第一劍修。
劍意是他畢生大道與追求。
但現在是絕了他大道的利器。
幾縷劍意從他紊亂的身體逃竄出來,從星星芒芒的點到數道數丈長的劍芒。
那劍芒裹挾著純粹的能量,像天地風暴般,失去理智地碰撞。
一劍,平了界石。
一劍,千年古樹攔月要截斷。
又一劍,瞄準了他身側的小童。
小童驚呼一聲,他生得年幼,仙尊的劍意對他而言是色彩絢爛的琉璃珠,是仙尊手裡乖順的小靈寵,是值得驕傲的仙尊的法寶。
卻唯獨不是,眼前如此危險的存在。
小童愣在原地,隻呆呆地知道看著劍芒過來。
劍鋒的雪忽地停住了。
那劍芒是弧狀的,速度很快,切割著雪,那雪菱形一片,似陡然被火舔了一下,連水汽都沒化,就散在了這世間,逼人的寒意從漸近的劍芒上傳過來。
劍意也會如此寒冷嗎?
小童還沒弄明白,劍芒卻已經到了他眼瞼處,帶著刺骨的危險,然後一道白玉般的手從身側而來,帶著淡淡的梅香,和若有似無一點血腥味。
那手生得窄細,似單薄又似有力,抬手一掐,劍芒在他手下,泯滅成光點。
小童恍惚之間回神,就見仙尊臉色蒼白,長而直的睫毛微垂,眼底帶了倦怠,要融化般,唯有嘴唇是紅的,在這萬裡雪地更顯刺眼。
隨後又是數不清的咳嗽。
像止不住似的。
……
江獻陽咳嗽稍緩,體內的劍意暫且被壓製下來,他也因此多了絲喘息之地。
小童拉著他的衣袍,哭得止都止不住了,一張蘋果臉通紅,還冒著鼻涕泡。
江獻陽稍直起身子,雖喉間還泛著腥苦的血味,但是麵上已然恢復往日的平靜。
眼瞼微垂,眼睫長而直,闔在鐵質麵具上,顯出平靜與淡漠。
小童睜開通紅的眼,就見仙尊似乎已經好很多了,吸著鼻子問:「仙尊,你怎麼樣?」
應長天直起身子,氣得嘰嘰喳喳的。
什麼怎麼樣!
一看就是很不好好嗎?
你是個笨蛋嗎?這種問題還需要問?
哪有劍修會突然咳血的?
哪有劍修會被自己的劍意所傷?
哪怕應長天不是劍修,也知道劍意是劍修最為重要的東西,劍意是一名劍修劍道的外化。
劍修被自己的劍道傷到,就相當於一個人自己傷害了自己。
怎麼可能沒事!
更何況,江獻陽天生劍體,對劍意本應更得心應手,絕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應長天一個箭步,跳上江獻陽的肩膀,氣勢洶洶地準備拿小爪子指江獻陽的唇角,讓小童那個笨蛋看。
就見,江獻陽微微垂了眼瞼,他是那種蒼白出透明感的人,眼瞼都是白的,也因此顯出清冷的疏離,像蒼山之巔的積雪,離人很遠似的。
聲音也是。
淡淡的,不帶情緒,他隻是說:「還好,受寒了而已,你去鏟雪吧。」
就這麼一句,卻似乎給了小童很大的信任感,他吸了吸鼻子,終是展開了笑顏。
蘋果臉笑成了可憐可愛的一個,牙也是缺一個長一個的。
應長天倒是不覺得他可愛,隻覺得他這麼笨,難怪不愛長牙。
肉眼可見的有事,隻有你看不出來。
應長天滿腹怒氣地趴在江獻陽的肩膀上嘰嘰喳喳,爪子也在不老實地在衣袍上摩。
忽地,一道白玉般的手,提溜住他的脖子,他被抓住要害,條件反射性地抱著肚子,縮成一團。
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丟到小童那個笨蛋懷裡。
一臉懵地抬頭。
卻又見,江獻陽微微側臉,斂起的眉宇間似掠過一絲痛苦,隨後隱下。
再抬臉時,他依舊疏冷寡淡,雪發雪肌,似山巔的雪,不染人間煙火似的。
……
謝允樂已經禦劍而來。
他年歲尚幼,還未曾修得喜怒不形於色,隻見他紅衣淩亂,額發打濕,眉間一點朱砂更是紅得顯眼,他直奔小童而來,眼底滿是焦急。
「師尊怎麼了?」
小童鏟著雪,難掩愁容,「仙尊剛剛又咳血了。」
雖說他剛剛被江獻陽安撫住了,但人咳血那能當成無所謂呢。
更何況他們仙尊還是當世第一劍修,那麼強大,那麼神氣,怎得說咳血就咳血了?
謝允樂也是同樣想法。
上次小童說師尊咳血,他還存了僥幸心理。
想著可能是一時偶然。
可這才過了多久?
師尊又是……
他皺了皺眉,問,「師尊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