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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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盛於轎內輕輕抬了抬手,懷祿便上前將跪伏在地的裴楓扶起,彎月要替他撣去膝上塵泥,笑說:「聖上微服私訪,一切從簡,你隻站著陪他說說話就好,不必拘禮。」

裴楓這會兒還有些迷瞪,隻是點頭。

點完頭抬眼又見聖上正凝眸細看他,登時如芒在背,好不自在:「草民愚鈍,不知聖駕親至,有失遠迎。」

雍盛默視他,仿佛今日頭一回見到這個刺兒頭下屬,忽地旋出笑來:「迎不迎的另說,指不定你這會兒在心裡怎麼罵朕呢。」

裴楓連忙回說:「草民不敢。」

「哦?」雍盛輕輕挑眉,表示不信,「朕剛剛才撤了你的職,你不怨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早在那日大慶殿犯顏直諫,草民就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今僅是脫下這身官服,還遠遠算不上最壞的。」裴楓向來無所顧忌,抬頭直視雍盛,雙眸恍若淬了火的熱刀子,「君為臣綱,君辱臣死,草民即便有怨,怨的也絕非君父。」

怨了,但還沒完全怨。

雍盛嘆口氣:「朕知道你真正怨的是誰,朕亦知道,你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怨朕的。你一口一個草民,今君還是君,而臣已非臣,秋荻啊秋荻,難道你已不願再輔佐朕?還是說,你認為朕之平庸昏聵,實在不配再做你的君父?連你也要棄朕而去了?」

這一句接一句的發問,明明是再輕柔平淡不過的嗓音,卻字字是刃,句句見血,直刺得裴楓渾身一震,垂下那顆矜傲的頭顱。

「臣,不敢。」

他已大氣都不敢出,非是害怕,隻是他敏銳地覺察到,眼前的皇帝與他印象中的竟判若兩人。

盡管說的是自嘲自貶的話,但那種氣度,那種壓抑的沉痛與無形的威壓,促使裴楓心間猛然升騰起一簇熱烈的火苗,他激動地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藏在袖子裡的手被滾燙的希冀激得顫抖。

「朕聽聞你是雲州人?」雍盛緊跟著又緩下了聲氣。

「是。」裴楓如實回答,「臣祖籍雲州酌縣。」

「雲州……」雍盛向後靠在轎廂上,雙手交疊置於腹上,又回到平日裡懶懨的模樣,喃喃道,「雲州該是什麼樣子?朕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此生連京師也未出過,實在肖想不出邊陲重鎮的模樣。」

「京畿繁華,雲州蒼莽,危城深池,長煙朔風,重巒疊嶂。」裴楓直起月要,深沉的目光投往遙遠的天際,「臣幼時曾隨先父鎮守滎關,臘月裡,天晴時,風又緊又烈,刀子一般,裹挾著草場與鮮血的腥氣,割得人頭麵生疼。一下雪,就搓棉扯絮,冰封轅門。夜半城頭擊柝,賬中笳鼓喧喧,戰事一起,又翻成烽火黃煙,角聲滿天……」

他的描述引起雍盛片刻的失神。

「陛下?」直到裴楓喚他,雍盛轉眸,漆黑眼瞳深處中泛著常人看不懂的波瀾。

裴楓忽覺,他竟從未認真思量過,眼前這副金玉堆鑄成的精致皮囊裡究竟藏匿了什麼。

不隻是他,恐怕朝堂上烏泱泱的魚魚臣工中,找不出一人曾仔細揣摩過天子聖意。

因為不重要。

天子不過是個象征,在忠臣眼裡,他是大雍皇室乃至君權的代名詞。在亂黨眼裡,他是一塊遮羞布,仿佛隻要有他在,他們再怎麼犯上作亂都不算竊國奪政。作為一個象征,他那層身份的存在感那麼強,他個人的存在感卻那麼弱,尤其是當簾後那位的光芒又實在太盛的時候。

當天上有月亮時,無人會在意星星怎麼想。

「令尊……裴重山裴將軍?」雍盛仿佛不經意間提起。

裴楓眉棱一顫,從紛雜思緒中抽離,他萬萬沒想到雍盛對自己過世了足有七年的父親還有印象,沉聲回答:「正是家父。」

當年戚氏造反一案,牽連無數,血洗朝野,凡與戚家走得近的文臣武將都被彈劾問罪,貶謫的貶謫,流放的流放。

裴重山作為戚鐸親信,自然也不例外,排擠,打壓,一貶再貶,直到貶無可貶,客死異鄉。

這場政治動亂發生在幼帝繼位的那一年,那年雍盛才九歲。

裴楓忽然好奇起來,如今皇帝長大了,他如何看待當年那些早已被蓋棺定罪的「亂臣賊子」。

念頭一起,心髒突地一下,跳得能彈起五兩重的金子。

他攥緊了拳頭,直視雍盛。

雍盛也直視著他。

他試探著開口:「陛下……」

「此次貶你重回故裡。」雍盛卻先一步探身道,「實是朕為掩人耳目,有意為之。秋荻啊,朕有要事相托,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還望你莫要記恨朕。」

裴楓連忙正色:「陛下折煞卑職,談何相托?談何記恨?君有令,臣莫敢不從。」

「朕若想以君威壓你,今日何必大費周章地找來?又何必親自與你說這些交心的話?」他聽到少年天子以一種奇異的沉鬱的嗓音,一字一頓道,「雲州之重,關乎死生,但如此緊要之地朕卻插不進手,實是軍中無人,處處掣肘。朕此行,不為旁的,惟願秋荻能重振乃父雄風,有朝一日再替大雍,替朕,戍守邊疆!」

裴楓聞言一怔,領悟到皇帝話中真諦的剎那,鼻孔翕張,心潮澎湃,差點站立不住。

皇帝知曉當年的真相,並且他願意信任他的父親,此時也願意信任他!如此,雲州裴氏豈非昭雪有日?蒼天有眼,若真有那麼一天,他裴楓死而無怨!一顆心越縮越緊,又緊又燙,像絞乾了的熱毛巾,淚水不期然奪眶而出。

是感激,是愧疚。

「君以國士待臣,臣必以國士報之!臣此去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撩起衣擺,砰地雙膝砸地,萬千話語都凝聚在這鄭重的三跪九叩大禮之中。

雍盛受了,喚道:「豹舒。」

立於轎子右側的侍衛隨即應道:「屬下在。」

「雲州路遙道險,你與裴楓同去,緊隨左右不可擅離,一路上若出了什麼紕漏,朕唯你是問。」

「屬下遵旨。」

一切安排妥當,君臣二人又密密商議一陣,裴楓領著豹舒受命而去。

過了許久,那頂轎子仍停在竹林掩映的陰影裡,不動分毫,仿佛它連同它的主人,都想在這裡呆到地老天荒。

眼看著日頭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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