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黎 第十八章(問生篇 三)迫近的黎明(1 / 2)
魏蘇生真的死了
等文微反應過來時,魏蘇生已被裝殮入棺。
他明明是親歷者,卻仿佛像個外人。腦海內一片空白。
家中的奶奶聽說以後也拄著拐趕來,她單知孫子和魏家公子關係甚好,進了院看見文微站在一旁,便心疼地伸出手撫扌莫文微,卻被文微一掌推開。
「乖孫子,你怎麼」
還未等奶奶說完,文微便跑出了徐府,他沿著不知通向何處的路跑著,跑著、不顧氣喘籲籲,筋疲力竭。耳邊隻有呼呼風聲。
直至雙腿麻木,他癱倒在路中央,才開始褪去腦海的空白,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
在外人眼中,他隻是賓客,是魏蘇生的朋友,是被意外事故嚇到的人,隻有他自己知道,是他想上的假山,是他把魏蘇生的劍插在水塘中的,是他沒有留神給了刺客反應的空間。他,文微,才是一切的孽緣。
我才是殺死魏蘇生的凶手。
他試圖哭泣,卻沒有眼淚;試圖吶喊,已聲嘶力竭。身體的疲憊將他再次拉回困頓的現實,沒有任何緣由,也無法逃離。隻得片刻後起身走向家的方向,肩頭感覺重了很多,如同無數具屍體堆砌在上麵。
他抬頭看向天際,星漢漸隱,泛著白邊。他知道,黎明就要來了。隻是,那是屬於別人的黎明,他同魏蘇生一道,沒入了無盡的黑夜。
沿途已出現了行人。
「誒,你聽說了嗎?徐府可是發生了大事情呀!」
「據說是魏家的公子遇害了呢。」
「天吶。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還能有誰?蒼藍城的林家唄。據說林家要被滿門抄斬了。」
不知走了多久,文微晃晃悠悠地到了家,奶奶和他對視一眼,二人都無多言,他撲在床上,將頭埋入被子裡。
恐懼,茫然。
這是文微心中最直觀的想法。
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蘇生兄早已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愁情積緒再無人宣泄。
蘇生兄,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呢?
像兄長,又像爹爹,文微記得,很小的時候,爹爹也常常陪著他,可如今,他也在遠方漂泊吧。
爹爹,如果聽得到我內心的呼喚,就請悄悄回來吧,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他沉沉睡去,夢中他站在船頭,一個接一個的浪花打得船身猛烈晃動,爹爹持著舵努力維持平衡。文微大喊父親的名字,回過頭來的卻是蘇生兄。
蘇生兄的微笑僅僅存在了一剎,便被鋪天蓋地的巨浪席卷,消失不見。
當他再醒時,已是午後的光景,奶奶出門盥洗衣物,隻剩他一人,
文微觸到了一片潮濕,他知道,那是睡夢中的淚水,苦鹹的,來自風平浪靜的海。
文微感覺自己的情緒稍微冷靜了些,望向窗外,不遠處是奶奶的身影在不斷靠近。
做出那麼無禮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和奶奶道歉。文微心想。
奶奶走到了門口,遇上了攀談的鄰居。
「呀!文嬸,乾完活回來啦!辛苦辛苦。」
「不辛苦,這把老骨頭習慣了。」
「誒,文嬸,我聽別人說魏家公子昨晚遇害了,真的假的?」
「外麵都傳得沸沸揚揚了,還能有假?」
「多可惜,多俊一少年,還和你們家小微走那麼近,跟親兄弟似的,我們私下都覺得,你們文家是攀龍附鳳了。」
「可別這麼說,我們文家哪有這夫妻,隻是魏公子偶爾會寄些錢物接濟我們,他念他與小微之間的友誼,我也得念這份情誼。這不,剛去了趟魏府,和他們約定了以後魏公子的墓都有我們來灑掃。」
「噢~,我說怎麼小微他爹海難之後還有人寄」
奶奶連忙上前捂住鄰居的嘴,指了指屋內。
門的另一側,文微癱坐在地上,腦海中一遍遍回放剛才簡單的對話。
別人賜予了我活下去的機會,我卻帶給他死亡的噩耗
良久,他的眼中多了別樣的神色。
文微起身打開了門,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驚愕中的奶奶和鄰居。
「帶我,去蘇生兄的墳上。」
阡陌漸疏,隻剩日影的斑駁中的,羊腸小道。路盡了,林蔭開麵,路側是一片平底,立著大大小小的石碑,這是魏家的家墓。
最終,魏長英還是把魏蘇生留在了魏家。
魏蘇生的墓碑今早才立,很新。光暈下映著乳白色,尚且不需灑掃。縱向鐫刻的字樣格外刺眼。
文微看著往日高大的身影變的如此渺小無言,緊抿著下唇。
「小微,你」
「奶奶,你先回去吧。」
奶奶看了看文微,輕輕點頭,墳旁的新草被晚風拂過,隻剩文微一人體會著風中夾雜的空寥。
「對不起,蘇生兄。」不知站了多久後,文微終於開了口。
「是我害了你,成為恩人的劊子手的我應該不會被你原諒吧,我也不奢求哪天能擺脫這份罪惡感」
文微的手貼在身側,連同臂膀一齊顫抖。
「不過,我會履行我的承諾的,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以後每月來看你一次,」
文微拜了三拜後,緩緩轉身離去。
「蘇生兄別,安。」
魏家的家墓上從此多了一個常來的身影,以至於人們都默認他也是魏家的人。
「蘇生兄,已經過去五年了,我讀完了你們家收藏的醫書,刻苦學習。也聽了你的建議,看了看四書五經之類的書籍,上個月我中了舉人,哈哈,應該不會讓你失望了吧。」
「朝廷讓我作官,我以奶奶年老體衰,需要人伺候推辭了,我打算回來開個醫館,名字就叫文生吧。」
「蘇生兄,已經過去十年了,現在在下雨,很冷,前天是元旦,奶奶也在前天走了,走得很安詳,可惜我包好的餃子未能煮熟送到她老人家嘴裡。如果你還在的話,我肯定會扶著你的肩痛哭流涕吧。」
「不過,醫館的生意很好,街坊鄰居都慢慢接納了我,其實我有時候聽糾結的。你說作為一介醫者,我總盼著能救更多的人是不是太功利了,畢竟來的人越多意味著得病的人越多,其實門可羅雀也挺好。」
「蘇生兄,已經過去十五年了,今天你的父親下葬了,就埋在你後身的位置,其實,我早就和你說過,他是很好的人。臨走前把魏家全部的家產捐贈給了飢民百姓。刀子嘴豆腐心,就和你一樣,哈哈。希望在下麵你們父子也能和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