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3)(1 / 2)
李含章害怕嗎?
她應當害怕。
梁錚有雙闊而長的眼,瞳仁的顏色比鴉羽還要深,正沉沉地盯著她瞧。那眼上斜飛一道眉,從中斷成兩截,分明是剛毅的凶相,淩厲而不可侵。
他與她挨得很近,虎視眈眈,仿佛隨時可將她拆吃入腹。
可奇怪的是,李含章一顆心怦怦亂跳。
卻渾然沒有先前的慌張。
男人溫熱而剛強的氣息落在麵頰,蒸得她肌膚顫栗。
梁錚的模樣確實是好看的,五官立體如斧鑿,連斷眉處都像把鋒利的刀。
好看到她呼吸微滯。
幾乎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在李含章望向梁錚時,梁錚也在看著李含章。
他看見她被鎖於雙臂間,在椅上柔而無骨地瑟縮。深青色的禮衣壓住她身軀的曲線,卻因此刻的姿勢與動作,在領口處些微鬆弛著,露出頸下幾寸肌膚。
一片雪白。
泛著珍珠般的柔光。
有一縷發掃在她頸側,尾端的尖尖兒伸向峰巒間的狹溝。
盡是軟玉溫香。
梁錚在心裡罵了一句,後耳迅速發了燙。
他匆忙地向上移動視線,掠過兩片豐盈的唇、兩隻水汪汪的眼。
卻被左眸下一粒小巧的芝麻粘住目光。
可那不是芝麻,是她的淚痣。
是一點分明又惑人的黑,綴上雪中的桃花。
梁錚沒由來地感到煩躁。
他十五從軍,在西北統共呆了近七年,平日裡接觸的,多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有不少女子仰慕於他、主動投懷送抱,可他從來都對她們敬而遠之。
這會兒沖著李含章,卻宛如中邪。
他媽的。
都怪那點淚痣。
他鬆開禁錮,與李含章拉開了距離,倉促地捉過架上的棉服,胡亂拍了兩下。
梁錚將棉服往肩頭潦草地一蓋,轉身奪門而出。
李含章就這樣被丟在了屋內。
她有些怔愣,睫羽撲扇兩下,才漸漸回過神來。
耳畔仍有心跳的餘音,像是徐緩的更漏。
雖然短暫,但她也意識到了。
方才有剎那的心動。
李含章黛眉一皺,緋紅攀上臉頰。
一股沒由來的火氣沖上心頭。
瘋了,真是鬼迷心竅!
她絕不可能對這樣的家夥心生好感!
李含章自椅上站起來,眸光一瞥,瞧見了梁錚留下的明光鎧。
她快步走過去,想把鎧甲丟出屋外,卻在指尖碰上甲胄的鐵麵時,捉到幾絲殘存的餘溫。
李含章好似被燙著一般,飛快地縮回手,心間惱怒更甚。
她一扭頭,逃似地穿過珠簾,將自己埋入榻中,憤憤地揪那喜被上繡著的鸞鳥紋樣。
混賬東西,不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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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整夜,梁錚沒再來過北堂。
李含章一人在榻上翻來覆去,困得眼皮打架,愣是睡不著。
大名鼎鼎的玉清長公主,其實不敢獨自睡覺。
不論是在長公主府,還是在宮裡,李含章睡覺時,都有人在旁侍奉她。可如今,屋裡除她之外再無別人,她就總感覺,周遭的暗影之中潛伏著什麼妖魔鬼怪。
她心中戰戰兢兢,又是個認床的主,折騰了有小半宿,才堪堪入了眠。
由於實在太累,李含章還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被太華長公主派人捆了起來,又撲通一聲被扔進太液池裡,在水中掙紮了半天,才終於脫開繩索的束縛、拚命向上遊去。
待到她在夢裡浮出水麵,屋外的晨光已近熹微。
李含章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隱隱感覺下腹憋得慌。
她沒睜眼,視野一片漆黑,還以為此刻仍是夜晚,便伸出左手胡亂扌莫索一通,揭開被褥,先將半邊身子露了出來。
好冷,冷得人想即刻鑽回被窩。
但她此刻想去小解。
依著往日的習慣,李含章迷糊地喊:「畫屏……」
畫屏是她的侍女,是難得能在她手下長期侍奉的人。
若是平常,李含章要起夜,畫屏就會在邊上跟著,適時為她提上一盞燈來照明。可倒黴的畫屏正在皇宮裡頭接受內訓呢,自然無人回應。
周遭一片沉默。
李含章還沒睡醒,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還當是畫屏沒有聽見。
她不滿,仍未睜眼,拔高音量,又喊:「畫屏。」
沒一會兒,北堂的門被人推開。
梁錚走入屋內,順手合上門,把冬日的涼風堵在屋外。
他原本在院兒裡晨練,將紅纓□□舞得生風,卻突然聽到屋裡的李含章在喊。
起初,他不想理,可沒一會兒,她的聲音又冒出來——比之前響,聽著極不高興,好像再無人理她,她就在睡醒後把將軍府給拆了。
鬧得他頭疼,別無辦法,隻好走入北堂。
屋裡熱烘烘的,梁錚才練過,體溫高,身上絲絲冒著白煙兒。
他站在門前,利落地拍了拍凍得乾澀的手,朝著寢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紅彤彤的喜被,翠綠綠的禮衣。
還有白花花的半條長腿,露在被褥外頭。
梁錚的太陽穴猛地一跳,轉開視線,不耐地嘖了一聲。
他突然想起李含章昨夜一骨碌罵他的話。
……到底是誰不知廉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