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4)(1 / 2)
北堂的門應聲而開。
一名老婦走入屋內,穿過珠簾,來到軟榻邊,對李含章行禮。
李含章支起身子,抬眉一瞧,見那婦人一身粗布衣裳,雖然看上去十分乾練質樸,但鬢發霜白,麵龐也布滿細紋,一看就知道年紀不小。
她顰蹙眉心。
從前那些侍奉她的婢女,多半是剛及笄的小姑娘。就連六尚局主事兒的幾位尚宮,年紀最大的,也左不過二十五六。
這還是她頭一回被老婦人伺候著。
……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眼看老婦彎下月要去,李含章連忙出聲:「慢著。」
興許是年紀大了、耳朵背,老婦沒聽見她的話,仍將放在鞋履上的錦襪拾了起來,仔細展平,又蹲下身去,要給李含章穿襪。
李含章越發坐立不安。
她從老婦人手中飛快地奪過錦襪,一張臉泛著赧紅。
「我自己來。」她拔高音量,「不用伺候。」
這回老婦聽見了,神色有些驚訝。
她站在原地,看李含章將錦襪套在腳上、動作十分生澀,樂嗬嗬道:「您是看老身年紀大了,不好意思,是不是?」
李含章動作一僵,黑著臉嘴硬:「不是。」
她小聲嘀咕:「這梁錚,真不是個東西……」
年紀這麼大的老婦,還給招進來做家仆?
心狠手辣,欺負女人,性情殘暴——傳言誠不欺她!
若她不是長公主,指不定要如何受梁錚折辱。
老婦隻聽見李含章口是心非的否認,臉上的笑容越發慈祥:「老身元寧氏,雖然年紀大、夫君走得早,可年輕時也做了不少農活,拉扯大了三個小子呢。」
三個小子?
元寧氏育有三子?
李含章胡亂套好錦襪,邊穿鞋履,邊去觀察元寧氏。
元寧氏瞧上去已年過五旬,這樣計算,元家的孩子應當和梁錚差不多大。
怎麼還讓年事已高的母親出來給人做仆役?
她心下不悅,抬高聲音問:「元寧夫人,你三名兒子做什麼營生?」
被問及兒子,元寧氏神色如常,應答時的口口勿相當淡然,唯有嘴角的笑意稍稍回落:「都做了犬戎人的手下亡魂,投胎去了。」
李含章聞言,眸光一顫。
犬戎族是塞外的遊牧民族,九年前被北府軍打退後,消停了一年,又卷土重來,近五年頻繁騷擾邊疆,直到上月才終於向大燕服了軟。
對李含章這樣的上京貴胄而言,西北戰事就像天上的星星,遙遠到讓人忽視它的存在。
哪怕是嫁給了統領北府軍的梁錚,李含章對此依然沒有實感。
可現在,她聽元寧氏淡然地說出兒子的死訊,終於模糊地窺見了戰爭背後的血與淚,一時既尷尬又懊悔,暗罵自己多嘴。
元寧氏看出她的愧疚,溫和道:「老身都已經放下了,長公主更不必介懷。」
李含章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下了床榻。
她是確實高傲,但心眼不壞,知道了元家的處境,自然不敢再問更多,生怕自己又會在不經意間觸及到旁人的傷心事。
元寧氏見她起身,主動道:「長公主,老身去為您打盆水來。」
還沒等李含章應答,她就掀簾而出,離開了北堂。
珠簾被元寧氏的衣袂帶起,一前一後地晃盪著。李含章站在原地,視線也跟著珍珠搖擺。
元寧氏越勤快乾練,她心裡越不是滋味,隻覺這五旬老婦太過命苦——夫君早亡,兒子戰死,眼下又落到梁錚這閻羅王的手裡、到將軍府來當仆役。
李含章暗自決定,待玉清長公主府重建完畢,就搬回去住。
屆時,她將元寧氏一起帶回去,給人個活計、但不使喚。
應該也不至於太傷人自尊。
-
李含章梳洗更衣完畢後,終於走出北堂。
她不願叫元寧氏伺候,可又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沒人在旁邊幫襯著,連繡羅披襖都不會穿,隻好紅著一張小臉,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元寧氏的協助。
出了北堂,元寧氏就引著李含章,穿過長廊,向著用膳的東堂走去。
李含章一麵走,一麵看,把將軍府的大致布局看了個明白,卻沒看見府中還有其他人。
她甚至沒看見梁錚。
路過庭院時,隻看見一杆插在地上的紅纓槍。
李含章越想越不滿,在心裡憤憤地罵梁錚小氣。
鎮北將軍的俸祿不算少,這麼大個將軍府,卻隻聘元寧氏一個仆役,年紀還這麼大——他梁錚真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萬一將老人累壞了可怎麼辦?
今時不同往日,她李含章出降了,就是這將軍府的話事人。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錢兩,晚點就去多募幾個家仆來,給元寧氏分擔分擔。
李含章正想著,突然聽元寧氏驚呼。
「長公主,小心!」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咚的一聲,迎麵撞上一根廊柱。
李含章痛呼,手背貼上貼前額,一回頭,才發現自己走歪了。
元寧氏已轉到東堂門前,距她有七八步遠,正挽著手、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麵色飛紅,快步走到元寧氏身旁,一聲不吭地鑽入東堂。
東堂正中有張紅木圓桌,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坐在桌邊,雙手撐在椅上,模樣很是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