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笄(7)(1 / 2)
「呀!」
李含章驚叫。
她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亂陣腳,膝間發軟,身軀不穩,向前方跌去。
柔柔地撲在梁錚身上。
宛如受驚的小兔,摔進堅實的月匈膛。
雙手還攀著梁錚的肩膀。
隻差一點,就要坐上他的左腿。
那件惱人的褙子輕飄飄地飛落地麵,被澄明的火光鑲出海棠色的紅邊。
李含章的腦袋嗡地炸響。
梁錚醒了。
她根本沒想過他會醒。
在梁錚發聲前,她急道:「不許睜眼!」
夾著委屈又羞赧的哭腔。
她隻著了訶子,輕薄細軟,將雪光破開一半。
怎能叫他看到!
沒等人作出什麼反應,李含章就慌亂地伸臂,想撐著梁錚站起身來。
可她姿勢不便,又太過驚慌失措,兩腿根本使不上勁,才退下幾寸,足踝就是一擰。
眼看又要摔去。
這回卻被人托了住。
是梁錚——他用手掌推她的月要肢。
五指繃直,分毫都不曾挨上那不堪一握的弱柳。
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會折了她。
「……當心。」
梁錚的聲音很低,啞意倦怠。
李含章抬起水盈盈的雙眸,看向梁錚時,內裡的光都打著顫。
梁錚神色平靜如初,當真沒有睜眼。
他是憑感覺扶住了她。
李含章連忙抽身,與梁錚拉開距離。
她彎月要去拾地上的褙子,也顧不得乾淨,隻囫圇罩往身軀,遮去泛紅的雪色。
「你……」
李含章隻說一字,就沒了下文。
這事能怪梁錚嗎?
是她自己進入東廂房、要給梁錚披衣裳。
舉止荒唐。鬼迷心竅。
李含章又羞又惱,睫扇蘸淚。她氣得極了,一扭頭,連提燈也未摘,便像風雨裡濕透的蝶,奪門而出、撲入夜幕之中。
廂房的木門沒有關緊,涼風徐徐吹進來。
直至聽見木門吱呀響過三下,梁錚才緩緩睜開雙眼。
燈火旖旎,李含章已不見蹤影。
唯有那輕而薄的暗香,滿盈室內,揮之不散。
他靠在椅背上,一時出神,沉默地盯著額頂的房梁。
腦袋空空如也,思維被月要斬。
好像始終差點什麼,才能將斷裂的情緒續上。
此刻的梁錚並捉扌莫不透。
可很突然地,他想起那截柔柔的發尾。
不是第一回見——新婚當晚,它與她的淚痣一起,攪得他心煩意亂。
梁錚沒由來地感到煩躁,難言的壓抑鬱結心頭。
他伸手摘來一張宣紙,本欲發狠地將其揉捏成團、丟到角落。
可卿字明晃晃地躺在那兒。
字跡笨拙,筆畫裡卻藏著幾分惑人的甜。
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隻將它豎在麵前,沉沉地看過去。
越看越躁鬱,堵得人月匈膛憋得慌。
好像練一套槍才有處發。
梁錚將手中的宣紙往桌案一放,隨意尋來硯台,穩當地壓上宣紙的上角。
他自暴自棄似地仰頸,鬆了力氣,頹唐地窩到椅上。
梁錚舌根發癢。
他忍了半天,再三確認李含章已經離開,終究還是將那話罵出了口。
「真他媽的……」煩。
那沒接上的一點,到底差什麼呢。
-
李含章倉皇逃回北堂,鑽進在被裡。
她羞恥極了,掩著半張發紅的臉,十根手指也溫熱異常。
元青在她身旁睡得很熟,呼吸聲一深一淺。
如是往常,聽著小姑娘平穩的呼吸,李含章都能很快入睡。
可今夜,她全然平靜不下來。
腦袋裡像養了一團蜜蜂,嗡嗡地吵嚷著。
心裡一會兒氣,一會兒苦,還有羞、澀、惱。
像是柴米油鹽在心頭打了翻,好怪,怪得人徹夜難眠。
以至於李含章晨起時,眼瞼下都浮著一圈淡青。
元青陪她更衣挽發,被這精神不濟的臉色嚇著,關切地追問她昨夜是否夢魘。她耳朵紅得嚇人,卻隻繃著臉,含糊地說她沒事。
用早膳時,梁錚並沒有來。
聽元寧氏說,他起早備膳之後,隨意糊弄了兩口,就到雜院裡練槍——梁錚往常練槍都在中庭,也不知今日為何要躲去偏僻的雜院。
李含章垂頭,捏著瓷勺應了一聲。
早膳是薏仁芡實粥,軟爛香濃。
她心不在焉地翻著腕子,將粥食攪合得天翻地覆。
經了整夜的沉澱,她那股含羞的委屈勁兒已經消退,隻剩有苦難言的煩悶。
她好像隱隱期盼過、心念過一剎,要梁錚找她講些什麼話。
可也隻有那麼一剎,就被她遺忘在腦後。
今日要回門,要行字笄之禮,還要應付太華——好多事兒還等著她乾。
待到李含章出府時,梁錚已等在車邊。
他通常親力親為,沒有下仆,要入宮,自然也是親自駕車。
梁錚著了一襲鴉青羅袍,雙臂環月匈,窄袖上折,手腕露在外頭。
李含章才去瞧他第一眼,當即就捉到那袖紋之間的兩截蜜色。
貓兒似的無名火頓時升騰。
七分是想到昨夜,三分是惱他冷天還裸著腕子。
「你是木頭做的?」她恨恨地嗆。
榆木腦袋,不知冷熱!
梁錚莫名其妙挨了罵,眉關收緊。
可很罕見,他沒有回嘴。
他嘴唇開合,似乎本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並沒有說出口。
反而還上下打量她幾番,眸光頗為復雜。
有一絲令人捉扌莫不透的思索。
李含章被梁錚的目光掃得麵色一臊。
她氣呼呼地扭頭上車,丟下一句軟綿綿的叱罵:「看什麼看,不準你看!」
入宮這一路上,李含章沒再同梁錚講話。
不知她到底是在生誰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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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徐徐駛於街道之中,穿過皇城,來到長樂門前。
太極宮就在長樂門後,是皇帝、皇嗣與妃嬪所在,車馬不得通行。
二人停在門前,等待太極宮內前來接應的步輦。
隻是,步輦沒來。
唯有一位青衫女官,疾行至二人車架之前。
「見過玉清長公主,見過駙馬。」女官行禮道,「陛下是日龍體欠安,回門禮免。二位移步習藝館,行字笄之禮即可。」
她一麵說著,一麵悄悄掀起眼簾,瞟向梁錚。
對於玉清長公主與鎮北將軍的婚事,燕宮早就議論紛紛,道這二人是惡狼配瘋婦。連聖人身邊的公公都押了注,賭他們終會鬧得兩敗俱傷。
不過,大多數女官對梁錚好奇更多。
因他活在深宮的傳說裡,往往三頭六臂、麵目可憎。
當然,梁錚本人是好看的。
縱有斷眉,瞧著也高大俊偉,令偷偷窺伺的女官白麵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