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水(4)(1 / 2)
梁錚的動作驟然停滯。
慌亂一閃而過,很快恢復鎮定。
他長指收夾,不著痕跡地藏起細小的物件,又若無其事地勾臂,試圖掃落案上的東西。
可於事無補。
李含章已穿過珠簾,走到梁錚所在的幾案。
她的雙眸映有半室的燭光,緩緩地掃向麵前。
陳設雜亂的書案映入眼簾。
曾經空空如也的幾案,如今擺滿了布匹與麻線。棉絮被鬆鬆地拆成團簇,與一把紙捧的草木灰相鄰,小心地堆在案邊。
不像將軍的軍幾,更不像文人的墨案。
反而像女兒家的繡桌。
梁錚偏著頭,沒看李含章。
他左手攥著一片長帶,右手指縫銀光閃閃。
暖燭炙烤著二人的影子。
案前、案上,都被攏在一片柔光之中。
李含章慢慢靠近,來到梁錚的身邊。
「給本宮看看。」
光潔細潤的掌向他攤開。
她的心裡已經有了某種猜測,但還需要進一步的驗證。
梁錚見狀,如坐針氈。
一點兒也不像是臨危不懼的悍將。
他輕咳一聲:「卿卿,我……」
話到嘴邊,莫名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李含章的手掌仍擺在那兒。
沒有收回的跡象。
梁錚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終究將那條長帶交到了李含章的手中。
落入掌心的質感相當綿軟。
顯然是上好的布料。
李含章動指,將長帶徐徐展開。
這是一條尚未完成的月事帶——狹窄、整潔、乾淨,選了她喜歡的藕荷色,綁著漂亮的紅帛繩,內裡填有棉花、柔軟厚實。
美中不足的是,縫線的針腳相當別扭。
歪歪斜斜,絲毫不平整,一看就不是熟手所為。
火色模模糊糊地灼著李含章的睫。
「給本宮的?」她問。
梁錚嗯了一聲。
他越發坐立不安,惴惴地瞄著李含章的神情變化。
李含章未曾抬頭。
她隻是轉動細腕,把手中的月事帶翻向另一麵。
金爭二字格外顯眼。
針腳依然粗糙,挑了格外醒目的金線,叫懂女紅的人瞧見了,定會被笑話。
梁錚局促地紅了臉。
隱秘的心思陡然被暴露在外。
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靜默地坐在那裡。
李含章也沒有再問。
她將未完成的月事帶輕輕放在案上。
嬌嫩的小掌又一次攤平。
「手。」她說。
梁錚敏銳地覺察到:今夜的李含章不大對勁。
可他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勁,隻能由著李含章的意思來。
他抬起右臂,放下夾在指縫間的繡花針,將手掌罩住了她的手。
李含章的指尖蜷了蜷:「不是這隻。」
她知道梁錚是在故意逃避。
梁錚低低地嘖了一聲,像在埋怨自己。
他收回右手,很無奈似地,把左掌交付給了李含章。
手心相貼,梁錚手背朝上。
堅持不讓她看見掌心,如作困獸之鬥。
這一回,李含章不再開口。
她直接上手,柔指擰著勁兒,翻轉梁錚的掌,令他的指腹暴露在視野之內。
目之所及,仍是蓋著薄繭的大掌——
可燭光照耀下,十餘個細紅的針眼清晰可見。
李含章沒有回話,隻沉默著,注視梁錚的掌麵。
肌膚粗糲,手紋清晰,繭與痕橫亙,針眼微不足道地散布。
她突兀地想起方才那聲低低的痛呼。
心脈仿佛被人攥住,難以言說的情緒淤積著,脈脈地沉澱下去。
李含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試圖將這股鬱悒鬆解。
可她依然能感受到心口的隱痛。
令人困惑地盤踞在那兒。
梁錚扯了扯嘴角,反手牽住了李含章。
他揉了那小手一把,自嘲似地哂道:「氣我太笨?」
李含章垂著長睫,不接他的茬。
是氣嗎?或許……是吧。
可又不太像是,她全然不想撒火。
觸碰他過往的時候。看見他傷痕的時候。
她到底是什麼感受呢?
他與她分明是毫無關聯的兩個人,若沒有天子賜婚的那道聖旨,或許此生都不會有所交集。
既然如此——
「為何要這樣?」她問。
「給你換著用。」梁錚如實道。
他從自郎中處聽說:癸水見血,如不謹慎處理,難免髒汙衣裙,甚至引發其他病症,故而不少女子會自備月事帶,以應不時之需。
貼身的東西,自然不能隻備一個。
所以,他才特地選了好材料,想讓她用得舒坦一些。
「我不能替你疼,隻好……」
李含章打斷了他:「本宮不是在問這個。」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梁錚的雙眼,終於將盤踞腦海的疑惑問出了口:
「本宮問你,為何要這樣?」
一模一樣的字眼,弦外之音截然不同:
為何心甘情願地伺候她、照顧她?
為何願意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為何想與她誕下子嗣?
為何……會頻頻引動她的心潮?
麵對李含章的發問,梁錚怔住了。
他抬眉,借著半室的火光,打量麵前的妻子。
她依然冰肌玉骨,柔柔地裹在襖裙之中。
昳麗的麵龐滿是天真的困惑,還有——期盼的光芒。
李含章眨了眨眼,試探似地問道:「是因為……駙馬的職責嗎?」
口口勿隱有失落。
那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梁錚啞然。
下一刻,大掌驟然緊收。
無法抗拒的力道將李含章向前一拉,她毫無防備,身軀頓時失重。
撲入了硬實的月匈膛。
有力的臂膀扣上月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