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7)(1 / 2)
話音擲地,李含章眸光一顫。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梁錚,難掩震驚之色。
雙唇囁嚅許久,卻隻飲下拂麵的冬風、穿腸的冷意,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好半晌,她終於道:「你……見過你娘?」
梁錚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含章望著他狀若泰然的側臉,一時間再說不出話。
今日之前,梁錚從不曾同她提到過自己的生身父母。
她知道梁錚是棄兒,故而不覺奇怪,隻當他對身世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還算不幸中的萬幸。
不清楚、不探究,也就不痛苦、不糾纏。
隻要他不知道、不調查,就不必麵對自己被拋棄的緣由。
若是她與梁錚有同等境遇,她倒寧願一無所知。
可她從未想過,梁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他不光知道,還是在與母親如生人般相逢多年之後,才獲悉了對方的身份。
他是如何得知的?
得知時,又有怎樣的心情?
李含章沒有發問。
有一剎那,她幾乎要問了。
可所有的字句異常艱澀,如魚刺般橫亙喉頭。
他說過,可以問——但她該怎樣問?
她非要親手去撕開他的傷嗎?
若是那樣,他會更痛,還是會愈合?
覺察了李含章的注視,梁錚偏過頭來,與她視線相交。
他雙目幽沉,好似兩泉難化的濃墨,映著麵前人嬌小的身影,才有了一點亮白的光彩。
「還記得放在箱匣裡的碎玉嗎?」
「它原本是半塊玉佩,就在我繈褓中,被婆婆一並帶回。」
梁錚一壁說,一壁收緊與李含章相牽的手掌。
修長的手指牢牢地攏她——像在安撫,也像在汲取她的掌溫與力量。
李含章任由梁錚牽著,又向他身邊靠去一些。
留意到她不露聲色的動作,梁錚鬆了手,攬住那柔瘦的肩頭。
「那女子是我娘,還是婆婆看出來的。」
「可她未曾與我提及,隻打算待我長大,再告知我此事。」
拿著玉佩、與梁錚生母對峙後,梁婆婆選擇藏起所有的秘密。
直至山匪來時,梁錚才自婆婆口中知曉了生父生母的身份,和那半塊玉佩的存在——可他也隻知道這些,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為保我性命,婆婆以玉佩為證,把我的身份告訴了山匪。山匪便將玉佩碎成兩塊,一塊留憑,另一塊送給我生身父母、索取贖金。」
言及此,低沉的聲音消寂下去,像在風裡融散。
李含章清晰地感覺到,撫在肩側的寬掌有剎那的顫抖。
他不再繼續說了,但她知道後續如何。
贖金的消息始終沒來。
沒人救他,唯他一人咬緊牙關。
他和她一樣,在無望之中孤軍奮戰。
可她的過往不及生死,他卻在生死之間徘徊。
萬千種猜測好似絲線交織,在腦海中纏亂如麻。
難言的痛沖刷心頭,宛如駭浪拍上礁石,震碎她的聲音與思緒。
對於梁錚父母的身份,李含章始終沒有問出口。
在靜寂中,她將頭輕輕靠上梁錚的身側。
二人立於殘垣之前。
舊景凋敝、霜冬破敗。
他像根植於此、傷痕累累的一樹高槐,而她像槐下唯一的一點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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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食店舊址後,梁錚與李含章沿路返回。
許是天氣晴好,廣場中熱鬧不少,往來的村民也比昨日更多。
李含章的情緒已經緩和下來。
她纏住梁錚,叫他去買些釀酒的原料。
她的想法很簡單,仍與先前一樣。
既然梁婆婆的食店在秋冬時售賣乾菜米酒,那她也可以和梁錚一起釀點酒喝。
盡管她不曾飲酒,也不知會出什麼洋相。
可那至少是嶄新的回憶——哪怕她出醜,也好過他痛苦。
梁錚知道她的心思,沒有推脫。
與李含章相處至今,他也見證了她一點一滴的改變。
最初的她,不會問,也不讓他說。
之後的她,不會問,隻聽他說,幫他護住秘密。
如今的她,雖不會問,但聽他、護他,還想撫平他的傷口。
小孔雀並不坦率。
卻比任何人都要真誠。
二人采買過後,回到老梁家,就開始忙活起來。
其實主要是梁錚在忙。
李含章隻負責跟在身後、做小尾巴。
她不懂釀酒,對什麼秫米、酒曲一竅不通,聽梁錚解釋了半天,隻明白這酒名喚雞鳴酒,此時作酒,入夜後就能成熟飲用。
噢——很快就能喝的意思!
她歪著腦袋,烏黑的眼眸愈發晶亮。
梁錚見她滿臉期待,就手彈了彈她的腦門兒。
換來小妻子又氣又惱的黑臉。
順帶跟隻小貓似地,追著他撓了一路。
其實,梁錚不是不允李含章飲酒。
隻是雞鳴酒並非人人都適合喝。
在從前的永慶村,雞鳴酒因作成時間短、又能驅寒暖身,很受村民們的歡迎。但要論雞鳴酒的酒勁兒如何,就是因人而異的一件事了。
有人說雞鳴酒沒有酒味兒,喝過之後全無反應。
也有人說雞鳴酒極易上頭,喝過之後胡作非為。
李含章是身嬌肉貴的上京小金枝,此前又從不曾飲酒,真要喝,怎麼說也該喝點……安全、穩妥、好喝些的佳釀,而不是這等鄉村野酒。
於是,梁錚難得嚴肅,同李含章三令五申:他不知情時,她絕不能偷喝雞鳴酒。
李含章不情不願,嘴唇撅得能掛油瓶。
但很快,她不知想到什麼,又對梁錚滿口答應下來。
梁錚麵無表情,心中警惕。
不知狡猾的小孔雀想耍什麼花樣。
釀上酒後不一會兒,唐小武拜訪梁家,請梁錚去唐家幫忙劈柴。
李含章沒有阻攔,隻擺擺手叫梁錚速去幫忙。
至於她自己嘛——
哼哼,梁錚說,狼要把小孔雀護得好好的。
那她這個小孔雀,若是不跟著狼,狼還怎麼保護她呀?
自然是理直氣壯地一起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