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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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殿內,四麵目光如炬。

宛如根根利箭,射向梁錚與李含章二人。

尤其凝聚在梁錚叩地的膝間。

眾目睽睽之下,桀驁不遜的惡狼將軍跪在地上,為玉清長公主穿鞋。

眼見此情此景,多數貴胄麵上不露聲色,心中卻舐皮論骨、對梁錚指摘無數:果真是個沉湎美色的惡徒,罔顧尊嚴,甘做李含章裙下之犬。

禦座上的李珩笑而不語,按下一旁欲上前相助的女官,饒有興致地觀望情勢。

對旁人的注視,梁錚無動於衷。

他隻耐心地托住雲頭履,等待李含章將鞋穿上。

李含章的手還按在梁錚的肩邊。

掌下的肩膀寬闊如山,穩健有力。

隔著錦與絨,也能扌莫到他勻稱勁實的骨肉。

溫沉的話語回盪耳邊。

他說:別怕。

李含章緩緩抬起頭,與身前人四目相對。

梁錚注視著她。

他眼眸漆黑,好像與天接鄰的一麵深湖,星光與火色都倒映其中。

那裡頭還有她——細細的小影。

正無措地抬著臉龐,與他不安地對望。

覺察到李含章的視線,梁錚長目微彎,眸中烈光深沉如舊。

好像正仰望著這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在他心裡,也確實如此認為:哪怕李含章當眾出糗,她依然是這千秋殿內最耀眼的存在,是合該受他疼愛、受他敬仰的小孔雀。

他並沒有說。

但李含章能讀懂。

心頭的不安感正一點一滴地散去。

在此之前,李含章從未有過如此遭遇,但她今夜的處境卻與七年前格外相似。

太華氣焰囂張。

旁人隔岸觀火。

獨她驚慌窘迫。

隻差一點——差一點,她就又要墜進曾經的孤獨之中了。

可梁錚就站在她的麵前。

他向她伸手,用力地拉了她一把。

她的男人,有比山更偉岸的身形、比海更寬闊的月匈膛。

會在風雨來時,不聲不響地為她遮擋。

他越發像一片葉,蘸著抽芽的綠青,與他相碰一剎,就能擁有整片春風。

這就夠了。

她不必再害怕了。

李含章立穩身子,藏匿裙下的足在扌莫索。

她看不見雲頭履的位置,稍有不慎,就輕輕踏上了梁錚的手腕。

梁錚眉峰上挑。

很快,笑意追上他唇角。

李含章忽然足心微癢。

她回縮足踝,赧著臉,羞惱地瞪向神情無辜的男人。

下一刻,她又撲哧笑開。

盈盈的眸泛出淚光,雙頰微紅,梨渦清淺。

「壞狗狗。」

極輕的一聲呢喃。

李含章再度嘗試,順利穿上了鞋履。

她踏穩步伐,迎著眾人的注視,與梁錚並肩而行,向東三桌走去。

冰肌玉骨的美人頭顱高昂、紅裙旖旎。

身側的男子高頎剛毅、眉宇淩厲,獨對她溫情脈脈。

盡管妒恨、盡管評議,眾人依然不可否認——

明燈之下,她與他是今夜唯一的景色。

插曲過後,家宴如常進行。

眾人依次序入座,禮官鳴鍾,女官紛至遝來,為男賓奉陳釀、為女賓奉花茶。

桌下,梁錚始終攥著李含章的掌,拇指反復摩挲,像把玩著愛不釋手的珍寶,連女官站在二人麵前時也不曾停下。

羞得李含章想踩他一腳。

煩人的壞家夥。

都要給她搓掉皮啦!

因為前頭還有人在,所以她才不踩他。

不是因為心疼。

她一點都不心疼他!

侍茶奉酒末了,女官退席。殿內眾人依製起身,與皇帝共飲後,又如常坐下。

此後,便是冗長的禮官祝詞。

李含章參與過多次家宴,對此類流程熟稔於心。

梁錚雖然不懂,但好在提前學過,倒也沒有鬧出什麼洋相。

隻是——

如家宴這等場合,本來就是形式居多、真情微乎其微。

因此,過程難免無聊。

特別是梁錚,對這等表麵功夫無福消受。幸好還有小孔雀的手能扌莫著玩,否則,叫他乾坐在席間,真能硬生生長出草來。

也不知這小孔雀的手是怎麼長的。

骨肉停勻,香軟細膩,扌莫著比兔兒絨還舒坦。

梁錚把玩得心滿意足。

李含章被他擾得心煩意亂。

她本想將手自梁錚掌中抽回來。可梁錚很懂她,知道往何處揉捏能令她指癢腕顫,甫一覺察到她逃跑的意圖,就逮住地方、可勁兒收拾她。

如此往復好幾回,她玩不過他,便不敢再亂動彈。

二人背著旁人,在桌下醬釀,連禮官在說什麼都沒聽清。

也不重要。

反正是場麵話。

直至祝詞終末、李珩要開口了,梁錚才終於消停。

他是野,但不笨,知道自己對李珩大有用處,才顧忌不多、懶散兀傲。可李含章不一樣,若是她待李珩不敬,難保不受人為難。

李含章覺察梁錚鬆掌,紅著臉,飛快將手收了回來。

禦座上的李珩身居高處,將二人動作盡收眼底。

他不點破,隻暗嘆梁錚不要臉,又向列席的重臣問過身體狀況,便將視線轉向東四桌。

李妙禕就坐在東四桌,與董明一起。

她始終緊盯著李含章的方向,眼裡怒火中燒。可她位置不好,所有的視線都打往梁錚,愣是一眼都沒砸到李含章身上。

李珩自然也注意到了胞妹的惡意。

「太華。」他開口道,「你生辰將至,可有什麼心願?」

李妙禕聽罷,當即站起身來。

她挽袖,抬起下頜,先向東三桌瞟去一眼。

就此闖入李含章的視野。

惹得小孔雀黛眉微蹙、麵色隱隱不快。

李妙禕不再看她,轉向李珩,笑道:

「不瞞皇兄,前日我入宮時,曾聽宮人說起,飛泉山莊如今已收繕完畢、景色正好。」

「皇兄厚恩,知我生辰將至,可否允我與駙馬二人,赴飛泉山莊避寒一陣?」

這番話說完,在場眾人,尤其是眾長公主,皆是神色微變。

既是嘆她膽大、直訴心願,又是羨她身為皇帝胞妹、大可為所欲為。

列席千秋殿者均為皇親國戚,自然聽過飛泉山莊的美名,知其風光甚好、溫湯美妙,又對先帝立下的去留規矩更是心知肚明。

——皇子去,公主留。

可李妙禕話已至此,胞兄新帝怎會不允?

如今,她倒是要做眾長公主中赴飛泉山莊的第一人了。

不可不謂羨煞旁人!

李含章的神色也微微黯淡。

記起李妙禕先前的炫耀,她愈發鬱悒,強行按下心念,才維持住麵上的矜傲與端方。

她的失落轉瞬即逝。

卻被梁錚分明地看入眼底。

李珩縱覽眾人神情變化,隻淡聲:「你生辰事大,容朕思慮再答。」

他轉目,視線挪移,繞過李妙禕,竟直直投向梁錚。

「梁將軍。」李珩突兀喚道。

梁錚微訝,起身揖禮:「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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