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泉(7)【二更】(1 / 2)
梁錚怔了剎那。
他挪動目光,去看那張俏意正濃、爛漫天真的臉。
最先看見她的睫。
彎彎翹翹,綴著金枝的嬌矜。
睫下那雙眼,濕潤而明亮,好像小鹿。
可這隻小鹿十分狡黠,在林間自如地跳躍,避開山澗,反而將獵手引向深穀。
梁錚記起來了:兵法第三十計,是反客為主。
她是早有預謀的。
他坐起半身、背倚榻頭,停下腕間的掙紮,算作認輸。
暫時認輸罷了。
塞北的狼慣會伺機而動。
李含章發現了梁錚的變化。
她眨動雙眸,意識被漫延的酒意沖刷。
方才在如意池裡,她看見了他的錯愕。那錯愕太過短暫,消散得比朝露還快。
好想多看幾次。
屬於他的、別的神情。
親昵之間,他是那樣洶湧地愛著她。
可他的神色卻始終沉穩,連眉峰都一絲不苟。
不應該的。
所以,她才想嚇他一跳。
她……成功了嗎?
小孔雀歪著腦袋,試探似地打量梁錚。
他的眼眸好亮,像荒漠裡沉靜的黑夜,馴服的意味也漫無邊際。
她伸手,點他下頜,又往上攀爬。
揉過嘴唇,捏住和山峰一樣英挺的鼻梁。
梁錚任李含章拿捏,並未掙紮半分。
這反而令她無法判斷——她的壞狗狗是不是藏著什麼其他的心思。
她苦惱地顰起秀麗的眉。
又移開手指,轉而撫向他的耳廓。
「駙馬,你喜歡卿卿嗎?」
綿柔的聲音落入梁錚耳中,提問清晰又熟悉。
他發現她總愛這樣問他,好像聽他說千百遍都不夠。
可今日聽著,莫名有所不同。
她的尾音好像柳梢。
微微上翹,不似從前那般小心。
是她想聽他說,還是後麵有陷阱在等他?
梁錚低聲:「自然喜歡。」
像是哄著她,說的卻也不是謊話。
得到了這句回應,小小的身子向前伏去。
李含章飄落在梁錚的月匈膛前,嬌懶地窩上他的頸側。
她哀哀地嘆過一息,才開口道:「駙馬喜歡卿卿,為何還欺負卿卿呢?」
就連欺負她,都是穩重自持的。
隻會麵不改色地啄她的淚,不會停止舉動。
梁錚一時默然。
他低眉看她,望進那雙漂亮好看的桃花眼,卻見其中稚霧愈濃。
她好像委屈極了,思緒迷糊又飄忽,叫他捉扌莫不透。
她的一縷發還綴在他唇間。
在他應答時,又被氣息輕輕吹落。
「卿卿此刻……不是也在欺負我嗎?」
被人反問,李含章有些迷茫。
她是在欺負梁錚嗎?
可他根本不讓她瞧見半點神色上的鬆動。
隻有目光——滾燙、沸騰。
除了他的目光,她也想看見更多。
他永遠、永遠都是這樣:好整以暇,有條不紊。
仿佛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所有舉動。
此時此刻,他的模樣恭順又謙遜,旁人忌憚的惡狼成了伏在她腳邊的獵犬。
但她知道他不是。
好狗狗可不能有壞心思,也不能反咬她一口。
若是被她欺負,就得有被欺負的樣子。
小孔雀離開了梁錚的懷抱。
她低眸,慍惱地瞪著麵前人。
豐唇緊抿成線,桃粉的唇珠被壓得微白。
發覺她眸光之中的不甘,梁錚微訝,還沒回過神來,又被人氣哼哼地嬌斥:
「壞家夥!」
下一刻,重量離開。
輕鬆不過剎那,膝間的榻褥沉沒幾寸。
半席絹帛拂向榻周的簾幕,微風一過,珍珠亂打,敲出金玉般的脆響。
「咚。」
梁錚的背脊抵靠木板。
他攥拳,小臂緊繃,像一柄銳劍。
屋內燒有地龍,涼意轉瞬即逝。
許是周身暖意太足,一滴汗凝在梁錚的額角,順著他的麵龐向下滑落。
他低眉,視線挪移,本想尋找妻子的雙眼,卻沒能與她對視。
目光隻撞上她的發。
她的發烏亮而柔順,比蠶絲更細,好像一卷綢緞。
溫柔得動人心魄。
梁錚抬手,輕撫她的顱頂,長指在發絲間遊走,像要摘去降落的火光。
李含章緩緩抬起頭。
丹唇潤艷,雙眸依然清澈。
她仔細地觀察起他,藏著一點認真的期盼。
她看見梁錚的眉宇間擰著淡淡的微痕,好像痛苦,也好像愜懷。
這是她想看見的。
他的沉著終於有了裂痕。
小孔雀得意起來,眸裡光影如星。
「駙馬,你看著卿卿。」
她話語輕揚,吐露的氣息也好似彈跳。
「一直看著。不準轉頭。」
梁錚自然沒有轉頭。
可他再次丟失了那雙眼睛的蹤跡。
他的眸中淌過一絲無奈。
無奈過後,又是心甘情願的依眷。
他已明白過來,她隻想看他出洋相,不想看他遏抑又克製的姿態。
還說他壞。
明明她才最壞。
梁錚動指,撫過李含章的後首:「卿卿。」
「嗯?」李含章含糊地應。
梁錚沒再說話。
李含章懵懂又困惑。
她抬起頭,眸中洇著水霧,看不清他,隻好前傾而去。
麵龐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梁錚口勿她,嗓音刮過她的側耳,輕輕說了些什麼。
李含章眸光一顫。
很快,月要側被人拍了兩下。
他在示意她轉過身去。
-
李含章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一隻鳥和一條狗打得不可開交,互相啄咬,滿嘴是毛。可它們勢均力敵,誰也不肯讓誰,直到她悠悠轉醒,都沒能分出勝負。
李含章睜著眼,迷茫地望向殿頂的彩繪。
歇了好一陣,她才自夢中醒回神來,終於不再糾結到底是誰贏下了夜架。
她伸出手,向身邊扌莫索。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