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泉(8)(1 / 2)
李含章聞言,麵色一僵。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不打算陪她回清輝殿嗎?
飛泉山莊有畫屏打理,這裡也沒有北府軍駐紮,他還有什麼事要忙?
他甚至都沒有提出要她同行。
難道他……真是要去找紅袖娘子嗎?
此念一出,李含章的心如浸冰泉。
無聲的裂痕悄然橫亙身前。
她仍站在原地,神情平靜,寒霜般的冷意浸上雙眸。
微風拂過,卷動大袖,緊緊纏住纖臂。
伸向梁錚的手依然露在袖外。
這是她給梁錚的唯一機會。
他再不過來哄她,她就真生氣了。
梁錚並沒有順著李含章。
他甚至不曾覺察到她的不悅,隻心不在焉地偏頭,一點愁莫名鎖在眉關。
直到發現她沒有離開,他才握住她的掌。
卻也不是真要攙她。
輕輕捏了兩下,就鬆開了她。
「我很快就來。」他道。
李含章聞言,默不作聲。
她靜了片刻,就飛快地收回了手、將其藏入袖下。
「本宮知道了。」
她不再多說,轉身就走。
-
清輝殿內,孤香冷寂。
李含章並沒有睡,隻倚在貴妃榻上,一手執著自己的小簿,漫不經心地翻動。
視線流竄於字裡行間。
所思所想,盡是白雪與朱紅。
紅袖娘子確實好看:眉眼雖不及她,身段卻婀娜如刀,背脊似玉,膚勝雪光。
她身為女子,觀其起舞時都深受驚艷,更不必提血氣方剛的男子。
多麼可笑。
不可一世的玉清長公主,竟淪落至這般田地,還要與舞姬拈酸吃醋。
李含章心煩意亂。
她抽回神,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小簿,想多看看飛泉山莊內的好去處,提振精神。
可天不遂人願,李含章越看越煩。
這小簿內的記載童言無忌、雞零狗碎。她曾經讀時,尚且能品出幾分純真的趣味;如今再看,就隻剩下滿目的荒唐與孤獨。
尤其是紙上稚嫩的字跡,像是在反復同她強調——
不論長至幾歲,她都會被舍棄。
隻不過,從前是被父母,現在是被梁錚罷了。
李含章合上書,徹底丟失興致。
她將紙簿拋回案間,摔出一聲脆響,又窩回榻上,扯了扯蓋身的薄被。
單薄的小被蒙住了單薄的肩膀。
李含章捏了捏酸澀的鼻,埋下心緒,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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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李含章隱約聽見,身前有人在喚她。
半夢半醒間,她緩緩睜開雙眼。
先瞧見清輝殿的吊頂與平棋。
片刻後,畫屏的麵龐才進入視野。
一隻手輕輕覆上她的額頂,貼了片刻,似在試溫,很快就分開。
站在榻邊的畫屏暗自鬆了口氣。
她見小殿下始終在睡,還當人染了風寒。
似是被貼至前額的那點微涼喚醒,李含章漸漸回過神來。
「幾時了?」她睡得太久,聲音些微澀啞。
畫屏垂首回道:「已近申時。殿下,您該服藥了。」
原來是用藥的時辰到了,才來叫她。
難怪。從前在長公主府,畫屏是不會吵她歇息的。
就像……梁錚一樣。
會由著她,縱容她睡個懶覺。
可是,畫屏既然能同她公開說用藥的事,那就說明……
借著畫屏的攙扶,李含章慢慢坐起身。
她環顧周遭。
許是天色不好,偌大個殿閣微光淡薄、空空落落。
桌椅依然無人。
木窗依然閉合。
先前的香已經燒盡,連白煙都再看不見。
隻餘香爐,了無生機地擺在案上。
她的軟被窩在榻尾。
是被她不老實的睡姿給踢開的。
並沒有人像平常那樣、來為她蓋被。
李含章沒說話。
如夜的冷意披上柔肩,凍得她微微打顫。
她伸手,捉住足邊的軟被,倉皇地拽到麵前,將自己囫圇裹住。
畫屏見狀,自案上取來藥碗,遞給身軀僵硬的李含章。
她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殿下,駙馬興許快來了。」
話語意味不明,好像催促,也好像勸慰。
李含章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接過藥碗,垂首注視自己在藥液中的倒影。
熱源灌入掌心。
終於分給她幾絲精神。
沒什麼大不了的。
哪怕沒有梁錚陪著,她不是也照樣睡了個好覺嗎?
李含章定定心,正要舉臂、將藥一飲而盡。
「轟隆!」
驚雷忽然炸響。
她受了驚,瘦腕一晃。
手裡的藥碗險些翻倒榻間。
淅淅瀝瀝的雨聲很快跟上,突如其來的喧囂打碎了殿內的寧靜。
李含章抬起頭,下意識望向木窗所在。
兩扇窗是閉合的。
她隻能瞧見淡黃的紙。
她將藥碗塞回畫屏手中,罔顧滑落的軟被,下榻走到窗前。
李含章展臂,推開閉合的窗欞。
她身處殿上樓閣,殿外雨幕如織。
目之所及處,卵石小徑被洗去塵埃、向遠方延伸。徑旁的綠植裡,有不知名的小花正點綴其中,鵝黃與嫩綠相間,鮮艷欲滴、青翠盈目。
欣然的喜色終於沁上她眉梢。
李含章曾聽幾位皇子聊過,道是居於清輝殿時,落雨景致別有風味。
如今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見她展露笑顏,畫屏的神色也鬆動些許,便擒來一件水綠褙子,向她周身罩去。
李含章攏住褙子,立於窗邊。
她靜賞雨景,煩悶的心潮也點滴平復。
忽然,小徑的那端顯出一道長影。
像山水畫裡的墨縷,溶在靜謐之中,高挑又顯眼。
是梁錚。
他一襲玄袍,快步向清輝殿趕來,長臂抬過顱頂,似是在隨意遮擋雨點。
李含章怔了剎那。
蟄伏的思念忽然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