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泉(12)(1 / 2)
梁錚如夢初醒,向右看去。
木槳已不見蹤影。
隻餘下一浪又一浪的漣漪。
他不甘,挽袖探臂入湖,隻撈出空落落的湖水。
看來船槳是真掉沒了。
梁錚回過頭,與黑著臉的李含章對視。
二人相顧無言。
唯有冷清的白月照耀舟間。
李含章一時語塞。
梁錚這個笨蛋,在想什麼呢!
竟然會讓這麼重要的東西掉進湖裡。
小舟已經飄到湖中央了,沒有船槳,兩人又該怎麼回去?
此刻蓮燈未熄,尚且能看清周遭。
可再飄一陣、蓮燈走遠,就當真隻剩月光了!
李含章越想越氣。
黛眉緊顰,小臉神色漸僵。
她恨鐵不成鋼,慍慍地剜了梁錚一眼。
卻見男人麵露窘迫,正襟危坐,連兩隻手都規矩地擱在膝上,與平常那等散漫粗野的姿態截然相反,像極了搖尾乞憐的大犬。
小孔雀被逗得撲哧一笑。
滿腔窩火也不由得消去大半。
她嘴上不饒他:「笨蛋!」
桃花眼卻笑得彎彎,好似月下柳梢。
梁錚見她如此,便知小妻子火氣已消,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
其實,他倒不介意在湖上過夜。
周遭溫度適宜,小舟又相對寬敞,艙體還鋪有竹席,總歸能容人躺入、在裡頭湊合一宿。相較他行軍時的環境而言,此等條件已極為優渥。
可他的小孔雀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身嬌體貴,生得比豆腐還嫩,好像一碰就碎。
真要叫她睡在這兒,他還舍不得呢。
「要不,」梁錚擰眉,提議道,「喊一聲試試?」
喊、喊一聲?
李含章麵色微訝。
她轉頭,下意識望向湖岸,潦草地用視線丈量與岸邊的距離。
很快就顰起眉來。
距離這麼遠,岸上人能聽見嗎?
可眼下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二人位處湖心,總不能坐以待斃。
「好罷。」李含章點頭。
沒等梁錚反應,便率先起身。
小舟也隨之微微一晃,在湖麵壓出少許波紋。
李含章站在船尾、背對梁錚,清清嗓,又抻直了頸子,將手掌貼向兩頰。
「來人啊——」
幾乎使出渾身的勁兒。
坐在船頭的梁錚被她驚了一跳。
愣怔著,側目上下掃她。
他本來是想由自己來喊的。
就小孔雀這點聲量,能被聽見就怪了。
李含章對梁錚怪異的目光渾然未覺,甚至躍躍欲試、準備再來。
不知為何,方才那聲喚好像解開了什麼莫須有的枷鎖,令她頓覺輕鬆、從頭舒暢到腳。
端方矜傲的玉清長公主,何時如此不顧形象地大喊過?可在這裡——在靜謐的夜、僻遠的湖,無人能定義她、指摘她、約束她。
「來人啊!」
又是輕盈的呼喊。
梁錚聽出她語氣中的酣暢,唇角微揚,不打擾她。
他的小孔雀本就該是最驕傲自由的。
隻要她樂意,做什麼都行。
李含章開了兩回嗓,仍覺得不夠過癮。
她情緒正好,欣喜無處可宣,索性在原地蹦躂了兩下。
浮舟破水聲乍起。
整隻小船頓時前後搖擺。
船上二人皆是一驚。
李含章慌張失措,落回船頭時踉踉蹌蹌,眼看就要摔入湖裡。
梁錚見狀,連忙向船尾起身、想將人拉住。
「啪!」
人是抓住了。
可船頭懈去力量,小舟搖晃得越發劇烈。
情急之下,梁錚眼疾手快,就著掌中那截手腕,把李含章往回一扯。
他摟緊她,向船頭仰倒,借此均衡船體前後的重量。
「嘩啦——」
激起的水浪打入艙體。
波流過後,湖水推著小舟擺動一陣,漸漸重歸平靜。
李含章驚魂未定。
四肢僵硬,身子顫得厲害。
恍惚之間,一片浩瀚無垠的星河映入眼簾。
天幕是黑的,明星卻是白的,璀璨交錯,像潑在墨裡的雪點、綴在絨上的白玉。
她曾經見過這樣的景色。
上一回,是在上京南郊的圍場。
慌亂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呼吸也趨於平穩。
「好些了?」
男人的聲音就在耳後。
李含章這才發現,自己還壓在梁錚身上。
她本要起身,卻又想起先前小船亂晃的情形,一時心有餘悸。
「嗯。」隻好用鼻音細細地應他。
乖乖躺在原處,不敢亂動。
梁錚見狀,勾起唇角。
他得寸進尺地攬上長臂,自後摟住了小妻子。
「怎麼生得這麼瘦?」
他早就想問她了——這截月要比柳條還細,哪裡撐得住半個身子。
李含章聽得出梁錚的弦外之音。
她臉頰發燙,小聲罵他道:「流氓。」
梁錚笑得恣意又悠哉:「我可什麼都沒說。」
小孔雀冷哼,背脊微顫。
她似是被這話戳著脊梁,又臊又赧地蹬了梁錚一腳。
踢人的鞋履水潤潤,被踢的革褲也潮乎乎——方才入艙的湖水浸透了二人膝下的衣物與鞋履,尤其是李含章的羅裙,服帖地附在小腿。
因著船尾的動靜,小船再度淺淺地盪悠起來。
「好卿卿,老實點。」梁錚低笑。
邊收攏手臂,邊揶她道:「不怕翻船?」
李含章紅著臉,不再理梁錚。
她將心思重新凝聚於麵前的天帷,瞧見七枚明星正掛當空。
「玉衡星!」
小孔雀又驚又喜。
早先校獵時,梁錚曾教她認過星星。可自那之後,她就沒再仔細看過。沒想到如今受困湖中,反而能借助這等尋常無用的知識來提振心情。
梁錚嗯了一聲:「最外那顆呢?」
「搖光星。」李含章果斷道。
不準小瞧她,她的記性好著呢!
梁錚輕笑,低首口勿她發頂:「聰明。」
「好卿卿,還有沒有好奇的?」
溫醇的話語裡摻著微不可聞的衣物窸窣聲。
「若我一個個告訴你。」
順著梁錚的意思,李含章眨了眨眼,觀察起北鬥七星。
「玉衡星上麵的,是什麼?」
「天權星。再往上一顆是天璣星。」
「那……最上頭的那顆,又是什麼?」
「天樞星。下麵的是天璿星。」
梁錚答得又沉又緩,格外耐心,聽得李含章認認真真、尤其專注。
直到潮意悄然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