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1 / 2)
僧人會意,先念過阿彌陀佛,才將對應的木牌托起。
李含章垂眉望去,向僧人掌中望去。
隻見一麵紅木小牌躺在內裡,不過掌心方寸,牌麵蒙有微塵。
她走去,接過小牌,托入手中。
小牌質地堅硬,邊緣圓潤。
似是常受人摩挲把玩,磨去了些許木紋。
李含章不語,隻將小牌翻過一麵。
密密麻麻的梵文印刻其上。
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師父。」她不回頭,仍望著小牌,「這上麵寫了什麼?」
僧人回:「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李含章嗯了一聲。
「師父。」她又道。
僧人合掌道:「長公主請說。」
李含章動了動唇,默了須臾,才道:「無事。」
她終究還是沒問出這恩人的名諱。
據僧人所說,梁錚明知恩人身為公主,卻仍在尋找對方的下落,想來也是不知姓名所致。
李含章不再開口了。
她慢慢收起手指,攥緊小牌。
嫩白的掌肉擠壓著紅木,隻消手臂發力,便能輕易將這木牌扯下。
可她最終收了手。
木牌自掌心墜落,摔回牌堆裡。
李含章閉上雙眼,聆聽著木牌相叩相擊時的脆響。
她浸在這喧囂的聲潮之中,忽然嘗到一點難言的酸澀,其後,便是曠遠的釋然。
「師父。」她道,「我能為這位恩人上香嗎?」
僧人合十再拜,為她遞上三根香。
李含章返回佛龕,燃起手中香,恭敬誠摯地拜過。
「煩請師父回避。」
她矮下身,跪在佛龕前的蒲團上。
「我有話要同恩人講。」
僧人應聲離開。
室內隻餘李含章一人。
裊裊的煙盤繞半空,熏過鼻腔,連衣袂也染上清雅的氣味。
李含章良久沒有開口。
細微的風從窗欞灌入,掃過她的發尖,將白煙越吹越高。
她動了動唇,似在籌措話語。
忖過片刻,卻隻落下一句哀哀的慨嘆。
「我……」
零星的話起了開端。
她低頭,視線凝聚於硬實的蒲草,一點點地,將此刻的心緒泄露出來。
「我當真是羨慕你的。」
羨慕此人,與她素昧平生,卻與梁錚早早相逢。
她和梁錚相逢不過三月,至今一路走來、心手相攜。可早有人先她一步,救過梁錚的性命,如此經年日久地盤踞在他心底。
「許還有些……記恨你。」
記恨此人,叫梁錚牽腸掛肚數載,令不信鬼神的悍將低首向佛。
梁錚是她的駙馬,將與她共度餘生,但從不曾同她袒露此事。這位恩人救過梁錚的性命,如今獨獨被她發現,便如冰刃一般,橫亙於夫妻二人之間。
李含章攥著手,在掀眸動睫的剎那,淌出一點酸楚。
「可是,我想……」
她看到晶瑩的水光向下砸落。
很快隱沒在蒲團之中,消失得再無蹤影。
「我於你最多的,終歸還是感激。」
感激此人,拽回梁錚性命、救他出低穀。
在她尚未涉足的、如今也再難回首的歲月裡,是這位恩人為她的愛人捧出一點光。
她隻想,這樣也好。
至少她不在時,他不必孤苦地捱過,更不必像她那般無人可依、無人相助。
李含章抬手,倉促地抹去淚。
她無端想起曾經與梁錚走過的日夜,一顆心在難言的情愫裡飄盪。
於是,苦裡漸漸沁出甜來。
「多謝你了。」
細小的身軀慢慢向下叩拜。
李含章合掌於額前,認真又莊重地致意。
「多謝你,救過他。」
她聲音哽咽,嘴角卻慢慢上浮,彎出清透的笑意。
「多謝你,我才能與他相逢。」
李含章清晰地記得——麵對她的傷疤、她的過往,梁錚有著怎樣的舉止。
在她顫抖時,是他擁住她,驅散她所有的不安,無比認真地告訴她:她從前的經歷,是如今的她的一部分,不必排斥,不用懷疑。
她不會忘記。
她也不會再懷疑。
與他共度的每一刻,都無比真切地存在著。
時至今日,她比從前更加幸福,不必再因這位恩人的存在而患得患失、猶疑二人的真心。
她終於知道,自己是被愛著的。
她也希望,她深愛的人們也像她一樣、是被愛著的。
若這愛來源於過去,或許本也不必因她而起、不必牽涉男女之情。
李含章直起身,將鬢邊的亂發挽到耳後。
她按著膝,仰起小巧的臉,笑容也慢慢變得沉靜。
「其實,我對你還有些好奇。」她道。
「你是公主,那就應是我的一位姐妹,與我有相連的血脈。」
「你過得好嗎?」她問。
是否真像梁錚希望的那樣,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如僅是他一人的願力、不足夠的話,她也可以前來祈福,加上自己微薄的心意。
隻是,她還有一點希望——
「若有機會,能與你相遇……」
李含章扶著膝,慢慢站起身,背脊筆挺,雙眸爍著明光。
她仍舊嬌小,身影單薄得像一片紙,卻依然是迎寒盛放的臘梅,堅韌又明烈。
「我想將我和他的事說給你,你願不願意聽?」
幾是話音落下的剎那,微風送來了一聲沉沉的低笑。
「自然願意。」
應答的聲音溫厚而低沉,來自她再熟悉不過的共枕人。
「好卿卿,你說給自己聽,哪有不願意?」
李含章怔住了。
她木立原處,遲緩地回過頭去。
梁錚就在那裡。
他在笑,身軀的輪廓泛著光,宛如突然而至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