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嫁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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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帝在交泰殿舉行立春盛典,照例要在宮中大宴群妃,這也是入宮以來第一次正式會見各宮的姐妹,非同小可。

天色向暮,卿黛扶著我的手慢慢往交泰殿走去,半路遇到靜淑女和萱淑女一路走來。見她們互相說著不鹹不淡的客套話,表麵迎合,其實內心互相提防。實在無話可說了,便一起看著遠處的天邊,借此緩解彼此間的尷尬氣氛。靜姐姐見我走來,如逢大赦,笑著朝我揮了揮手,就辭了萱姐姐。和我並列而走,當即舒了口氣道,「可算是碰到了你,教我找了個借口,遠遠的離了她。」

我微笑道,「據聞少詹事鄒元標家風極嚴,其母又心性善良,想來萱姐姐也壞不到哪兒去,姐姐何故這般不待見她?」

靜姐姐嘆了口氣道,「這幾日她與魏玲沁私交甚巨,怕是已經投到魏玲沁的門下。」說著又道,「後宮牽扯前朝,也許是他父親的意思,想要投入魏忠賢的麾下。如今的魏忠賢權勢滔天,深得皇帝信賴。隻是在朝堂上,魏忠賢與我哥哥又素來不和。」

我卻決絕的道,「不會的,鄒元標為東林書院講師,朝士慕其風者極多,是諷議朝政的裁量人物,為人桀驁,素來不為皇上所喜。隻因為太後出麵極力撮合,才召其女入宮。試問一個連皇上都不願巴結的人,怎麼會轉投門第,去巴結一介太監魏忠賢,實在是令人不解、不齒。」隨即便拉著姚姐姐的手道,「姐姐可知道漢大將軍霍光?」

靜姐姐點頭道,「就是那個獨攬朝政,死後落了個滿門抄斬的霍光?」

我雙眸輕眯道,「那霍光敗就敗在於朝堂中沒有對手,獨攬朝政大權。他應該培養一個對手,皇帝為了權衡朝局,待他死後就不會清算他的家族。於後宮也是一樣,姐姐的母家如今正得皇上恩寵,大可不必煩憂,如今魏玲沁專權跋扈,你們二人間是相互製衡的關係。哪日若是魏玲沁栽贓誣陷姐姐,皇上權衡利弊之下,也不會對姐姐大加責罰。魏玲沁的跋扈,正是姐姐最好的一道護身符。」

靜姐姐忍著笑道,「我們二人相互製衡,各自占不到半點的便宜。這好處全都落在了你的身上,數你當下盛寵最甚。」說著又與我閒聊道,「你知道麼,前些日子太醫院招了一名太醫,名叫宋朝生。此人醫術了得,頗有華佗扁鵲之才。為人卻桀驁不羈,昨個我腹部脹痛,教人去請,愣是沒請得動,最後還是院使李長安來的鍾粹宮。」

我微微一驚,「還有這事?那為何要入太醫院?」

靜姐姐道,「此人家中貧瘠,其母常年臥病在床,為了給母親續命便找了這個俸祿較為優厚的太醫一職,時間倒也寬鬆些,無人召見時,可以時常回家探望母親。」

我嘆息道,「可見還是為了五鬥米而折月要。」

靜姐姐卻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百善孝為先,若是母親不在還談何孝道,都是為孝所縛。」

我嫣然一笑,「倒是想瞧一瞧是個什麼樣的人。」

靜姐姐努嘴道,「不就是一個太醫麼,以後不找他不就行了。」

我忍俊不禁道,「這人怎麼可能不生病,生了病定是要尋太醫的。姐姐可不能賭氣,生了病就這麼拖著。」

靜姐姐道,「太醫院這麼多的太醫,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何故偏要去觸他的黴頭。」說罷便抖擻著精神道,「老天保佑,待我生病時,可千萬別叫我碰著這麼個人!」

今夜,整個紫禁城迎來了自入宮以來最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的妃嬪穿梭在皇宮這一條條寬敞的走廊裡。我和靜姐姐迎著晚霞向交泰殿走去,目光漫在屋脊,晚霞如一條鮮艷的紅綢子掛在天邊,似將臨近的宮殿鑲了一道金邊,讓人目不暇接。

才進殿中便聽見一片鶯鶯燕燕的喧鬧聲,一溜妃嬪皆侍立在殿前。抬頭一瞧,嫣貴人正站在我們前方。嫣貴人的微分比我們都高些,隻是朝我點了點頭。相互寒暄後,我滿臉抑不住的喜悅,對她們道,「此番場景倒令妹妹想起了蘇軾的那句『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們此刻不就身居宮闕之中。」當下更加春風得意的道,「隻因蘇軾未曾身居這巍巍的皇宮,未曾見過姐姐們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所以才不曾有所感觸,不知算不算是見識淺薄。」

嫣姐姐嘲笑我道,「好啊,敢說一代文豪蘇東坡見識淺薄,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正聊得興起,乍聽見旁邊「啊呀」一聲尖吼,殿內一名穿著華麗,卻不知名的女子怒喝道,「無用的奴才,將這一杯滾燙的茶水奉上,是想要燙死我麼?」

一旁的侍女忙用手絹為主子拭了拭了衣身,也一並訓斥道,「哪裡來的奴才,怎麼這麼不會伺候主子。」

那名內監的臉像蠟一樣發黃,嘴唇都發白了,全身都在瑟瑟發抖,慌忙叩首乞罪道,「奴才是新入浣衣局當差的小勛子,因今個交泰殿有差事,臨時被征用了過來,隻是尚未熟悉宮規,還望小主恕罪。」

為首的婢女冷冷道,「怪不得笨手笨腳,不會伺候人。」

那女子卻止不住的怒道,「好啊,都以為我不受寵,皇上不待見我,連你這奴才也敢欺侮我。」說罷便將手中的那碗滾燙茶水頃刻揚出,盡數潑到那名內監臉上,那名內監吃痛卻不敢張揚,忍痛磕了幾個響頭。那名女子叫囂道,「還不快將這奴才拖出去杖責!直教我消了心頭之恨方可!」

我見這名女子容顏算不得好看,不過手腕上一副藍碧璽手鐲倒是極盡奢華,不禁問嫣姐姐道,「這女子是何人?」

嫣姐姐附在我的耳邊喃喃道,「這是正五品文華殿大學士侯震暘之女侯歆,因為相貌平平,皇上不喜,還是太後強烈要求,才被皇上納入了後宮,安置在了長春宮的偏房斜陽齋。」說著就搖頭道,「日暮斜陽,聽著名字就好不吉利,怨不得她心中有氣。」

我心中疑惑的待,「如此被太後舉薦,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靜姐姐一個蹴鞠上前,我知道,依她的性子是藏不住話的,當下就按捺不住的朝我解釋道,「瞧她那副刻薄的樣子,哪裡有什麼過人之處,隻是太祖孝慈高皇後的那一族後裔罷了,娶到皇宮裡,皇室的麵子上也好看些。」

我神態悠閒的道,「原來是太祖時候馬皇後的後裔,仔細算來,這一族脈延續了百餘載。素聞大腳馬皇後的賢惠世人皆知,自仙逝後太祖皇帝傷心悲絕,自此再未立過皇後,尊其諡號為孝慈高皇後。」

靜姐姐緩緩道,「誰說不是呢,不過這支宗族的的德行卻愈來愈低,都說富不過三代,可見這德行也是如此。若不是皇上初登大典,根基尚不穩定,皇家要以此籠絡宗族人心,太後哪裡用這麼急著召她入宮。皇上可不待見她,至今一次都未踏足斜陽齋。」

怪不得此女心中不忿,當下親手斟了杯君山銀針捧上前去,悠然對這位歆淑女道,「尊駕可是馬皇後一族的後裔歆姐姐?」

她本來鄙惡的神色稍一收斂,斜睥了我一眼,「你是誰?」

我微微施禮,「妹妹名叫範玉珍,久聞孝慈高皇後的賢惠之名。據聞太祖皇帝有一次無意間觸怒了國丈郭子興,被關在小黑屋裡,沒吃沒喝的。多虧孝慈高皇後把燒餅藏在懷裡偷偷拿給他吃。因為燒餅還是燙的,結果把孝慈高皇後的皮膚都灼傷了,太祖皇帝問鼎中原後,贊曰母儀天下,可見孝慈高皇後多麼的賢良淑德,今日一見孝慈高皇後的後人,自然也是端莊賢惠極了。」

歆淑女得意之情溢於臉上,不禁得意道,「那是自然。」說著將我奉上的這杯茶飲了一口,茶香裊裊,溫度也是適宜,也向我略微施禮道,「祖上留有姨母的組訓,定是不敢忘卻。」

我笑笑,「姐姐既然喝了茶 ,氣可消了一些。」說罷對將要架出去挨板子的小勛子道,「還不快謝謝歆姐姐饒你一命。」

誰知歆淑女登時怒目道,「我何時說過要饒恕這個奴才了?」

我略微遲疑道,「原來是妹妹唐突了,姐姐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方才還說姐姐賢良淑德,難道要跟一個不懂事的奴才較勁,就不怕汙了姐姐的賢惠之名。」

這人素來霸道慣了,現下被我拱到風口浪尖上,怕敗壞了這個賢惠之名。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猛地將手裡茶杯一撂,「哼」了一聲走去了別處。我對這名內監道,「快起來吧,以後做事要當心些。」

這名叫小勛子的內監不知是不是被嚇怕了,也不做聲,隻是朝我感激戴德的磕了幾個響頭。靜姐姐把我拉到一旁道,「你呀,何必要管這個閒事?」

嫣姐姐在一旁嗤笑道,「你還不清楚她的為人,珍妹妹天生愛打抱不平。本以為入宮後會收斂些,我瞧著脾氣秉性竟是一點沒改!」

靜姐姐嘻嘻一笑,拉著我的手道,「這位歆淑女好不要臉,孝慈高皇後乃是洪武年間人,距今相差二百餘載,如今她卻以姨母相稱,一口一個姨母,也不怕折了她的陽壽。也隻有你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恭維她,叫她進退不得。」

此時皇帝早已攜太後在一陣簇擁下朝我們踏步走來,我們都朝皇帝和太後施禮。皇帝和太後居正中央上座,我們分別位列兩側。待諸人都入席後,皇帝專對我道,「餓了吧,朕這裡有湖北呈上來的上等栗子,你來嘗嘗。」

我抿嘴笑道,「湖北又稱栗之都,向來是盛產栗子的,皇上說是極品,那定是好吃的。」見王體乾手持景德鎮描金多子盤,盤子裡擱置了些鬆散的栗子,顆顆光滑飽滿,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我隨手撿起一顆栗子來,這小東西果真如皇帝所言,顆顆飽滿圓潤,放在手心裡沉甸甸的,是有些分量。隻是指甲被鏤金護甲套著,多有不便,隻能由卿黛幫我剝開一粒,剛含在口中,臉色突然為之一變,「嗯?」了一聲道,「怎麼是生的?」

皇帝微帶躊躇,隨即坐在寶座上撫掌大笑起來,「對對,生得,生得。」

我心下一沉,猛的反應過來,「栗子」通「利子」,他的寓意再明顯不過了,見被他「算計」,隻覺得麵頰像殿前燃燒著的蠟芯般灼灼的,月匈中憋氣,含羞的道,「皇上又在取笑臣妾了。」說著就要吐出來,他急忙喊道,「不能吐,要咽下去,咽下去才能生得。」

座上眾位妃嬪皆是莞爾一笑,王體乾也附和道,「小主,這栗子是可以生吃的,尤其是湖北的錐栗,您瞧瞧這果肉如珍珠般光滑,亦被人稱作珍珠栗,入口綿綿,小主還請細品品。」

聽他這樣說,我復又細細嚼了嚼口中的栗子,果然有股沙沙的感覺,隻是第一次吃生的,心裡還有些不適應。沁淑女見我如此盛寵,心裡有氣,也朝皇帝撒嬌道,「皇上怎麼隻賞珍姐姐,也太偏心了些,嬪妾也想吃一粒,為皇上生的皇嗣。」

皇帝坐在正中央位置嗬嗬一笑,「那就也賞你一些。」

王體乾復又把描金盤端到沁淑女麵前,沁淑女忙不迭的掰開一粒直接生吞了下去,口中卻似有異物感,越嚼越覺得味道不對,侍女荷絛急急道,「小主快吐出來,這顆果實中遭了蟲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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