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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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卻道,「你是不是怕哥哥被內閣所輕視?朕已經晉指揮僉事周嘉漠為福建布政使。這樣他布政司的地位與六部的地位就變平等了。」說著又朝我解釋道,「布政使在品級上等同於侍郎,按察司與都察院並重,與都禦史地位也是一樣的,這兩司從來不被視為外官。因此依你哥哥現在的身份,不比萬燝差到哪裡去。召你哥哥入京,也算是合情合理。朝堂之上誰敢多言?」

我又道,「哥哥雖然靠科舉出身,又在翰林供職過,但一直在外帶兵,從來沒有當過一天的文官。」

皇帝笑笑,「珍兒忘了,這五軍大都督原本就是武職。」

不想哥哥入京,原本擔心伴君如伴虎,如今推無可推。皇帝又道,「他在東南沿海親自征剿過倭寇盜亂,在陝西一帶收拾過瓦剌人,在固原擊退過韃靼人的進犯。像你哥哥這種不僅能利於社稷,而且還能帶兵打仗的書生,更是鳳毛麟角。」說著又道,「更重要的是,朕十分信任你們家。」

皇帝一摟我的肩膀,雍然而笑道,「難道你就不想見見哥哥?自你入宮以來,你們兄妹就再未相聚過。」

見我始終不鬆口,皇帝也無可奈何的道,「那便與你再商議一事,下個月便是你的生日了,朕準備從西疆召見大成法王及麾下五百名僧人入宮,親自為你謄抄法華經,據說得西疆烏斯藏的喇嘛親自禱祝者,能得七世的福報。」

見皇帝在一旁不動聲色,王提乾何等乖覺,當即朝我賀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我毅然推辭道,「萬萬不可,若是要接西疆的喇嘛入京,必然要派遣隊伍從京城出發,一路上各州府關隘都要派官兵隨行。若是得知如此大費周折是為了嬪妾的生辰,但凡途徑州府道台,各地必然紛紛進貢。這入藏無非三條路,一來經雲南府,二來經四川府,三來經青海府,不管是走哪一條,都是一條極其勞民傷財的道路。若是隻為滿足嬪妾一人的喜好,以至於朝廷勞民傷財,那便是臣妾之過了。」

皇帝笑道,「珍兒可是比朕的戶部還會算計。」說著眸中盈盈閃光,「朕提了兩個要求,你總得應朕一個才是。」

我直搖頭道,「嬪妾實在是頭疼。」

皇帝走至我的跟前道,「那朕來幫你揉一揉。」說著又在我耳邊點撥道,「要論起西疆百人入京,可不如你哥哥一人入京劃算呀!」

我深深看了皇帝一眼,思量再三,無奈的道,「嬪妾應允皇上,讓哥哥入京便是。」

翌日昏昏圍在冰屜前乘涼,大門一開頓覺有股暖氣迎麵襲來。原來是卿黛匆匆入內,她小心的朝我道,這幾日前朝生了大事,工部主事萬燝突然暴斃,朝中的大臣對萬燝之死緘默其口,甚至沒有明確的死因。更有甚者道,皇帝欲借燝立威,命群閹把燝毆打致死,又有說他因彈劾戶部尚書周錚被挺杖斃命。可以說萬燝死的蹊蹺,至於其中究竟有何內情,目前是不得而知了。皇帝下詔加封禦史林汝翥為正一品太傅,派錦衣衛護送其訖仕返鄉,賞賜給他的財物比尋常賜予的還要多。

今年的夏天熱的有些出奇,我知道皇帝這是在為哥哥入京鋪路,不過這也印證了我的擔憂,伴君如伴虎。

立夏一過日便長了,用過晚膳過了好久,太陽才被烏雲蒙蔽,現出了殷紅色。哥哥一日不曾入京,我的心一日便空不下來,時時感覺有塊石頭吊著似的。轉念如斯,不如親自去乾清宮打探消息,親自為皇帝燉了鍋滋養補氣的鱭魚湯。待燉得湯麵泛白,天已黝黑。據乾清宮當差的小敏子道,皇帝這幾日都在養心殿議政。養心殿不似乾清宮那般寬大,東稍間也隻是被梨木雕竹紋裙板玻璃屏風所隔。入夏之後屋子太大不利於冰塊散發寒氣,才引得皇帝小住了好些日子。

去養心殿的路不遠,因此並未帶許多的隨從。養心殿距離東西六宮嬪妃住的地方很近,方便皇帝傳召妃子侍寢。又距「禦門聽政」的乾清門都不遠,可以方便皇帝上早朝。據聞這幾日都是莊選侍在侍寢,她的風頭正盛,我亦要讓其三分。

正逢著王提乾從乾清宮取了件明黃鑲邊的狐裘披風走上前來,見我在側,忙循著我的腳步迎上前來,媚笑道,「小主怎麼來了。」說著又道,「皇上聽說宮裡的莊選侍常常有不遵守宮規的行為,小主從來都不計較。前些日子為了出風頭,竟找小主借了貴人的服飾,聽說小主也非常爽快的答應了。」說罷又解釋道,「本來她是求到皇上這裡的,皇上見她年紀尚小,不想與她計較,把這事甩給了小主。倒是小主的大度反而讓皇上覺得她過分了。皇上方才已經明確的讓奴才轉告莊選侍,她是沒資格用貴人服飾的。」

我略略點頭示意,又見六部的堂官們簇擁著從養心殿走了出來。他們見我們臉色有些不自在,相顧無言,唯有深深一揖而已。我想皇帝大概已經將哥哥調入京城的事情傳至前朝。

妃嬪在宮內被歷朝歷代形成的森嚴宮規所束縛,稍有不慎甚至會有殺身之禍,抬頭看見的隻有宮牆圍起來的四角的天空。而朝中的大臣亦被千年的帝製所掣肘,為皇帝所奴役,稍有僭越便會累及族人,他們的頭上,又何嘗不是無形城牆下四角的天空。

因此我並不十分想哥哥入京任職,相比於皇宮的禁錮,在外做個封疆大吏豈不快哉。君恩從來不會綿延不絕,以及皇帝對萬燝的所做來看,若時日一長,哥哥步了萬燝的後塵也未可知。

哥哥要想早前朝立足,須得我這個妹妹極力在後宮固寵才是。當下微微振作精神,隨著他一路走到宮門前。門前是一塊金鑲玉的影壁,影壁上麵刻有八條栩栩如生的石遊龍,再加上在這裡議政的皇帝,正好是九條龍。

據聞影壁是宣宗皇帝朱瞻基所設,彼時的宣宗皇帝自知大限將至,預測八歲的皇太子朱祁鎮必為母後孫氏所輔。為的就是告誡當時的皇後孫氏切勿亂政,孫太後再厲害,她也不是真龍天子,隻是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後而已。宣德帝臨死之際要求孫後心無雜念,不要乾出擾亂前朝的事情,否則自己在天之靈絕不姑息,必定嚴懲。也是這位歷經五帝六朝的太後,一生經歷過土木之變和京都保衛戰。在我朝危難之際,孫太後後每每力挽狂瀾,維護了朝廷的統治和國家的安定。

因此在其薨逝後,英宗親自為其上尊諡曰「孝恭懿憲慈仁莊烈齊天配聖章皇後」,與宣宗合葬在景陵。

一路來到了養心殿正中央,東稍間正中掛著「以勤先天下」的匾額,我轉臉問道,「這牌匾是皇上登基時所掛,論日子也有些年頭了,怎麼不換個新的?」

王提乾注視著我,笑道,「這是皇上的親筆手書,又都是好詞兒,隻要皇上所在一日,自然誰也不敢輕易換掉。左不過換個新的邊框繼續使用罷了」

王提乾又道皇帝正在東稍間禮佛。簾子一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牆邊擺放的一張黑漆嵌螺鈿雲龍紋翹頭案。我趁機朝四周望去,閣裡的榻上置了兩個寶座,寶座的靠背由明黃江綢縫製而成,內填桑葉、竹葉、柳葉、荷葉、柿葉等五種葉子,曬乾拌勻裝入,對減少皇帝議政時的疲憊感有很好的療效。靠背外麵彩繡勾蓮牡丹、蝙蝠等吉祥紋飾。兩個寶座中央置了張紫檀方桌,桌麵之上擺放著棋盤,和一件黃楊木雕佛手如意。後麵方桌上陳設著銅鍍金洋樓鍾,據聞是萬歷二十八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來中原時進獻給神宗皇帝的。前方書桌上擺放著掐絲琺琅象馱瓶冠架,此象俯首而立,長鼻微卷,神態生動。象牙、象耳均鎏金,象身以掐絲琺琅製橫紋。身子中央雕減地平鈒穀紋,外圈雕飾雙身夔龍紋、雲頭狀蟒紋四組。

冠架上所托的是比平常上朝所戴的烏紗翼善冠更少用的珠簾冕冠。冕冠前後各有十二旒,每一旒都是五股紅絲線穿翡翠玉石九顆,以及珍珠三顆。這種冕冠皇帝平時不戴,專用於祭天、祭祖、冊拜等大典時才佩戴。提醒皇帝免不了有怠倦或者分心的情況下,不小心有失儀的行為,旒珠便會大幅的姿勢甩在臉部,給皇帝以提醒。

東稍間內擺置的冕冠,無形中給人一種不能侵害的莊重感。加之案幾上置了一尊鎏金自在觀音像。案幾前配以坐褥,皇帝辭了大臣也並沒有閒著,正跪在菩薩像前麵雙手合十。見我正要行禮,皇帝忙起身牽住我的手道,「不是早早叮囑過你,在這就不必行禮了。」

當下以謙和恭敬的姿態深吸一口氣,正要拒絕,見他舉手示意無需多言,便打開膳盒,取出了魚湯道,「皇上用過膳了麼?嬪妾給皇上帶來了一鍋鱭魚湯。別看這魚全身都是細細的小毛刺,隻要簡單的一煮它就兩麵冒油,而且魚肉特別的香,燉起湯來特別鮮美。」

皇帝飲了口魚湯,又用筷子夾了塊魚肉,我製止不及,見他笑道,「你不是說這後宮裡有二恨,一恨鱭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朕又是你的心上之人,便篤定你給朕把刺都挑乾淨了。」說著又緊握我的手道,「可是挑刺累著了吧。」

我羞赫的道,「臣妾舍不得讓魚刺卡住皇上的喉嚨。」

皇帝聽後一喜,「這便是書中所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你給朕的東西,朕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隻要朕在朝一日,就斷不會讓人說你一個不字。」說著又漫步至寶座前,朝我揮了揮手,「來,坐到朕的身邊來。」

我望向他道,「聽聞皇上方才在禮佛。」

皇帝心下沉思,「朕是在向菩薩請罪。」說著嘴裡不免喃喃道,「朕把萬燝下到詔獄,隻是想借其敲打一下內閣的大臣們。誰知他自感再無生路,便在獄中自殺了事。」

東稍間裡剎那寂靜,我隻在一旁悶悶的陪他坐著。見他眼角低垂,頗為失落的道,「朕以前讀史,最為厭惡的便是漢景帝劉啟,雖然他是『文景之治』盛世的創建者之一。」

我笑道,「他亦有與民休息、平定『七國之亂」的功績。」

皇帝「哼」了聲道,「但他的刻薄寡恩讓朕很不以為然。雖然他平定了七國之亂,卻是他年少輕狂時,為爭棋局擊殺吳王劉濞的兒子,從而埋下的隱患。而且他為帝以後逼死自己的第一個太子劉榮,再到他臨終時因猜忌將平定『七國之亂』立有殊功的丞相周亞夫,並下獄將其活活餓死,為了自保殺掉一心為漢室江山謀利的智囊晁錯。凡此種種,都足以說明景帝無論為人為父為君都是個刻薄寡恩之輩。」說著又嘆了口氣,「朕的皇位是順襲先帝而來,既不像大唐李世民手刃兄弟那般血腥奪權,也不像成祖朱棣從京城一路帶兵攻到南京,苦戰三年時間艱難上位。」說罷便撫著額頭,輕輕捏了捏眉心,「仰承列祖列宗的蔭佑,原以為可以做個厚德的帝王。可是」說罷搖搖頭道,「可惜天不遂人願,不曾想朕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朕實在不是一個等閒之輩,對朝中的大臣也做不到寬宏仁愛。如今朕也活成了之前厭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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