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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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小到大,遲雪一直是個對感情稍顯遲鈍的人。

因此這一生數過來,哪怕把結婚包括在內,似乎心動也好,情濃也罷,她總沒有太多感懷的念頭;於是離婚也好,分手也罷,更沒有太多需要感傷的時間。

三年的婚姻生活走到盡頭,似乎隻是抽離走了她身體裡關於愛情和家庭的那一部分本就微弱的期望。

於是離開聶振北,她的生活——至少表麵上看,也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仍然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事業上,似乎攢著一股無處使的勁,比任何人都更拚命,因此年僅三十五歲,便成為院裡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後來又變成了師弟師妹嘴裡「年輕漂亮、事業有為」的代表。

那幾年,她忙於各種復雜的手術,忙於論文、醫學會議和帶學生,逐漸成了本地知名的外科醫生,幾次上過電視節目,甚至成了不大不小一個名人。

名氣大了,身邊自然也不乏些上趕著來求愛的曖昧麵孔,隻不過,還不用她自己解決,通常已有人揮揮手便趕走「蒼蠅」。

下班時總風雨無阻來接她的那輛車,從蘭博基尼換成拉風的法拉利,起初是為了惹眼和打發「鶯鶯燕燕」;三年後,終於也換成低調的黑色賓利——而原因亦無它。

追了快五年,遲醫生終於還是心軟點頭。

於是大灰狼也變乖巧白兔,指哪打哪,該換就換。她說不喜歡那麼搶眼,他就換了輛(他認為的)不那麼吸引目光的車來。

隻是,確認關係第一天,他送她回家的路上。

她斟酌許久。

「……為什麼非得是我?」

到最後,卻仍然還是拋出這句他都聽得耳朵生繭的問句。

如果是聶振北,這會兒大概已經煩了。

遲雪想。

然而葉南生這人卻似乎總有用不完的耐心,聞言,仍然在等紅綠燈的間隙笑著側過頭來,說因為你是遲雪啊。

溫柔卻平和的語氣。

金絲眼鏡掩去眼底鋒芒,他看她的眼神,至少這一刻,沒有籌謀也沒有算計。

他隻說遲雪,我已經說過很多遍,從小到大,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家立業賺大錢,想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望。但從那天重新見到你開始——

「我想,那個成家立業的『家』裡如果沒有你,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隻是想到就去做了,沒有什麼別的理由。」

「……可我其實一直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你的優點本來就有很多,要說起來就說不完了。」

「比如?」

「比如,認真,負責,做什麼事都堅持做到底。」

他不打算敷衍她難得的鄭重其事,索性把車靠邊停。

緊接著,便又一個接一個,掰著手指給她細數她身上的閃光點。

「還有優秀,努力,從來不輕言放棄。」

「做事不會拖泥帶水,當斷則斷,但也很講義氣。」

「有原則,有底線,有能力……當然,長得也很漂亮。」

他真誠的說了一大堆,話如倒豆子一般往外倒。遲雪卻依然聽得懵懵懂懂,恍惚間,有個聲音在腦子裡盤旋——是和當年結婚時一模一樣的問題。

她在問自己,也在心裡問對方:如果這些優秀的品質從來都隻是我應對世界的一種方式,而我也有自私、懦弱、無能的一麵,最後也和所有人一樣不可避免的老去。那時候,「優秀等於被愛」的等式還會繼續成立嗎?

「葉南生。」

於是她忽然開口,輕聲打斷他:「但其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些所謂的優點,我想在你這樣的『層級』裡,一定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吧。」

「是嗎?」

「我想是的。」

遲雪說:「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缺了什麼。」

「好像……怎麼形容?就是那種『在一起也沒什麼,可是在一起,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我昨晚的確是喝多了,所以迷迷糊糊說了很多,當時覺得答應你對我們兩個來說,某種程度上也是個好結果。但今天想了一天,我又忍不住自己懷疑自己,這種輕率的決定……是不是,也算對你不負責?」

「……」

「我知道三十多歲的人了,再去談心動有點不切實際。但是,我已經在聶振北那摔了蠻狠的一跤。當時就是覺得心動不心動的,說到底有些飄忽,至少這個人可以過日子,可以讓我爸放心,所以就結了——結果你也知道了。現在其實又是一樣的情況。我隻是在想,如果還是第二次走進同樣的困境,而我還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你也給不了我一個安心的答案,這是不是又是個不夠謹慎也不負責的決定?對你對我都是。我也不想再因為草率做決定,導致又匆匆浪費好幾年。」

她的話雖然殘忍,但也的確誠懇,乃至於說得掏心掏肺,不惜自戳傷口。

聞言,葉南生單手托著下巴,似乎也「如她所願」般沉思良久。

久到遲雪都以為自己終於說服他,在心裡悄然鬆了口氣,手亦悄悄扌莫向安全帶的鎖扣。

他卻突然伸手,手指覆住她的手背。

「誰說一樣?」

葉南生說:「遲雪,我對你和他對你根本不一樣。他喜歡過你二十年嗎?」

「……」

「你對我來說,和所有女人代表的意義都不一樣。哪怕如你所說有比你更好的,可是人生有幾個二十年?」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這樣鄭重其事地說話。

不是試探也不是話裡有話,他頭一次把話說得這樣直白。遲雪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縮回手,卻被他更緊地攥住。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沒有風花雪月你儂我儂也沒什麼,我更加不介意你心裡想什麼,我隻看眼前,遲雪,我要圖一個結果。」

「什麼才算結果?」

「我會娶你。」

「……」

「我會把徒勞無功的事情做到底。遲雪,你不是流沙也不是空氣,至少這一次,我會牢牢握住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

他臉上的表情分明堅毅,四目相對,她卻總依稀望見他眼底模糊的晶瑩。

他說我知道我是個俗氣的壞人。

「沒有底線,不擇手段,太有野心。我知道你始終也不喜歡我的做事手段,但我答應你,隻要我活著,遲雪,我一定會把最好的都給你。我會把髒東西都洗乾淨才給你,我會記住你說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也許我還是做不來好人,但我永遠不會害你。」

隻要我還在。

隻要你還願意在我身邊。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兩手攏住,掌心亦撐起蔭蔽遮蓋的、唯一的一片淨土。

他說著,給她看手機上小花傘的鎖屏,給她看塞在自己錢包裡十幾年來沒有取下、邊角已經泛黃的雙人畢業照。又說起自己故意考砸的高考,說起自己被送出國,說起美國留學的那些日子,自己的渾噩與醉生夢死。

「那時候我也覺得,沒有你沒什麼了不起。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和我的世界格格不入,遲雪——你不會欣賞我做人和做生意的方式。我覺得不必擁有……也許不必,你隻需要存在過就好了,我本來也不打算打擾你的生活。說到底,我不是那種會因為感情放棄事業的人,和你一樣,大不了還可以找和你長得像或性格像的人……你說得對,我有無數個替代品的選擇。如果不是又遇見你的話。」

如果不是那天在停車場的驚鴻一瞥的話。

縱然隻是一個背影,相似的人成百上千,他仍然一眼就認出她,仿佛已然在心裡排演過千遍萬遍。這一次,他終於不是「隻差一步」。

「我想。」

葉南生說:「是天意讓我再見到你的,遲雪。」

這段猶如求婚般的話說完。

車廂內頓時一片寂靜。

許久過後,遲雪卻在失笑中無奈搖頭:「但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太相信……這種玄乎的東西的。」

「我知道。」

「男人的誓言我也聽過很多,都不可靠。」

「嗯,」葉南生輕輕點頭,「因為真正可靠的,從來都不是說話這件事本身。」

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

右手中指的位置,還依稀留有上段婚姻的戒指紅痕。

「所以?」

「給我一個機會。」

「……」

「我向你證明,遲雪。」

他說:「如果壞人遺臭萬年是真的,我願意少賺九千九百年的錢,和你一起做吃力不討好的濫好人。十年不夠就二十年,我向你證明,我沒有說假話……如果你不介意,現在跟我去律師事務所。」

「去那乾什麼?」

「簽婚前協議。」

「……你怕我吞你的錢?」

還沒結婚,還在甜言蜜語,就開始想這個了?

遲雪一時間被說得愣住。

「不。」

他卻倏然笑了。

笑著重新發動引擎,一腳油門,風馳電掣般駛入大路。

「婚前協議,準確來說,五年前就寫好了。你可以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想補充的。」

他說:「但其實也隻有一個核心思想——你嫁給我,我把我賺了半輩子的錢都給你,遲雪,下半輩子的錢也給你。如果我有任何原則性的錯誤,我會自己淨身出戶——這也是我能給的最重的承諾了。再往下,估計就得寫在刑法裡了。」

遲雪:「……」

她原本已到喉口的那句「不如我們還是再想想」,在不經意瞄到前視鏡裡他亮晶晶眼神時,突然說不出口,唯有默默咽下。

不知為何,卻又突然想起少年時,曾無數次翻來覆去背的那首《琵琶行》。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在她心裡,他的確曾是散漫不經的逐利者,是慣會玩弄人心、機關算盡太聰明的「反角」。

但這一刻,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側過頭去看他:

他的神色中,似依稀還有少年時的利落張揚。恍惚還是許多年前,時隔一年後的再相遇,陰森壓抑的教學樓,那少年在樓上,而她在樓下。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卻追出門來、遠遠叫住她——也是看著她的背影,也是人群中一眼就望見,毫不猶疑。

他說遲雪,好久不見了,你現在讀哪一班?

她愣住,抬起頭去看他。

少年滿臉似笑非笑的神情,掩不去的,卻是那過分頻繁滾動的喉結。

他在等她的回答,隻是她從來不曾認真瞧過他,當然也沒有注意到。

隻有多年後在回憶裡想起,才明白,原來他不是在調笑。

他隻是真的錯過了太多次。

每次都隻差一步。

——他隻是,真的等了她太久。

*

遲雪第二次結婚,在自己的三十六歲。

她原本打定主意不要太過大張旗鼓,但葉家這塊金字招牌,似乎也容不得她不張揚。

也因此,縱然葉南生再怎麼壓下消息,嗅到苗頭的媒體還是如潮水般湧來醫院,在各個出口「圍追堵截」。

如此壯大的聲勢,無可避免影響到醫院的正常運作。遲雪心裡歉疚,隻能請同科室的醫生吃飯賠罪——雖然補償不了全部,到底能「賠」一點是一點。

不料中午,一桌人正吃著,食堂外頭卻突然傳來喧嘩聲,夾雜著幾道驚恐異常的驚叫。

眾人紛紛放下碗筷去看熱鬧,走在前頭的劉程最先看到外頭的情況,卻當機立斷、把幾人都攔在身後。

「別看了,別看了。」

「什麼事啊?劉程你別攔著。」

「是啊,什麼不能看的——」

「啊,有人跳樓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而人群之中,已經被護士醫生緊緊包圍住的身影,殘肢斷臂,血液混著不明的物什流了滿地。

遲雪被劉程攔著,沒看清楚細節,也是到了下午、做完一台大手術出來,才知道跳樓的那個原是給醫院食堂送菜的梁老伯。而問及跳樓的原因,同事更隻唉聲嘆氣、滿臉嘆惋:「還不是為了他那個孫子。」

「你說小遠?」

「嗯啊,都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從小就待在醫院……」

名叫梁懷遠的少年,小時候因突發心肌炎住院,後來逐漸發展成心衰,成了醫院的常客。

遲雪雖不屬於相關的科室,帶學生查房時也見過他幾次,對他最深的印象便是有禮貌,其次是乾瘦白淨。醫院裡的護士醫生,凡見過他的,沒有人不喜歡他。

又因他家中實在困難,父親據說還是因公殉職,隻有一個爺爺勉強靠四處踩三輪車送菜維持生計。醫院還組織了好幾次捐款,也數度為他減免醫藥費。

但如今看來,似乎也隻是收效甚微。

「小遠這孩子,命太苦……真的太苦。」

同事是個年輕而多愁善感的女子。

聊到最後,終是忍不住濕了眼眶,幾乎是哽咽著、和她說明了今天的始末:「上午……突然就不行了,搶救不過來,最後還是走了,那麼小一個孩子,今年才不到十七,高考還沒考呢。」

「梁伯受不了這個打擊,我們隻能拚命勸他。一開始還以為勸住了,所以讓他回去好好休息,結果、結果……」

結果沒想到,梁伯隻是強裝出來的冷靜。

取出自己所有的存款、強撐著繳清了之前欠繳的大部分醫藥費後,老人家隨即爬上醫院天台,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沒有遺書,沒有任何想說的話。

隻是小遠的死帶走了他生活的所有希望。

他已強撐了太久,勉強自己太久,這一刻,終於可以放下所有的擔子,追隨自己的家人而去。

遲雪靜靜聽著,麵無表情。

許久,同事卻在自己哭泣之餘,也給她遞來一張紙巾。

她愣愣接到手中。

眨眨眼,試圖緩和模糊的視線,又後知後覺地扌莫了扌莫臉頰。

這一刻,才發覺自己眼淚亦不知何時落了滿麵。

明明她和那孩子並不熟才對啊。

為什麼……心裡卻好像被割去了一塊肉,那麼疼。

那麼疼。

疼得無法呼吸。

她是醫生,也無法緩解這樣鋪天蓋地的疼痛,隻能在同事愕然的視線中,以紙巾掩麵,卻仍然控製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或許也正因此,兩年後,當她生下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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