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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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綰聽李斯竟說「改日」,亦是一怔,道:「封禪大典何其莊重,怎可隨便改日?」

一時間,祭台仿佛變成了一鍋渾水老湯,還是柴薪鼎沸的老湯,不停沸騰著,唯獨廷尉李斯一麵平靜,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好似……

老早便知陛下不可能參加祭祀。

李斯慢條斯理的走出來,一步步走上祭台的台磯,並不走到頂端,而是站在台磯的一半便駐足,轉身俯視著黑壓壓的群臣,淡淡的道:「今日陛下有事,未能臨幸封禪大典,改日便可,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不是麼?」

眾人麵麵相覷,一方麵是被李斯的言辭震驚,另外一方麵,也是被李斯的鎮定震驚。

王綰蹙眉道:「你……可是早就知道陛下今日不能到場?」

李斯照樣很是平靜,沒有說話,但是淡淡一笑。

「看來是他們早有預謀!」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緊跟著儒學士子們沸騰起來,已然不是老湯的沸騰,而是一捧油腥飛濺進了沸水之中,劈啪直響,紛飛亂竄。

「是他們!一定是這些學法之人乾的!」

「他們想要阻止祭祀!」

「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廷尉是想要一手遮天麼?!」

法家學子也不肯相讓,道:「你們不要血口噴人!」

「盡是說一些沒影兒的事情!你們有什麼憑證?!」

「正是,我還說是你們窮酸儒生乾的好事兒呢!」

烏泱泱的人群七嘴八舌,誰也不肯相讓,你一言我一語,祭台儼然變成了菜市場。

先秦百家爭鳴,百花齊放,自有百家的好處,但亦有弊端。自古以來,鹹甜之爭便有之,單純喜鹹口還是喜甜口,都能吵上三天三夜,西紅柿炒雞蛋到底該不該加糖,都是世界未解之謎,更何況是學識的辯駁呢?

儒、法之爭,從先秦開始便產生了分歧,一直到秦朝統一,仍然無法定論。加之今日祭祀大典,不隻是單純的儒學和法學爭論,儒學和法學背後,更是代表了朝廷派係的利益。

今日祭祀,倘或按照儒學章程進行,以廷尉李斯為首的法家派係,便會落敗,從此抬不起頭來,錯失朝廷半壁江山。相反,今日倘或按照法家思想來進行封禪,那麼往後以丞相王綰為代表的儒家派係,便會在朝廷上抬不起頭來。

王綰與李斯,一個儒家,一個法家,還代表了朝廷的舊與新。王綰主張保守治國,延續周禮,將秦始皇的兒子貴戚分封在偏遠的各地,來保證大秦都城的平靜;李斯主張的則是新派,不同意延續周禮,周禮的分封製度何其糟粕,致使周天子權威分散,各地諸侯擁有分封權利,某種意義上削弱了中央權威,春秋戰國,群雄逐鹿,霸主不斷。

朝廷的事兒,派係的事兒,新舊的事兒,儒法的事兒,仿佛婆媳關係,簡直是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就好似春秋戰國時代的公卿大戰,公族與卿族必須打一個你死我活才行。

這些盤根錯節之事兒,如今到了封禪大典,突然借住儒法之爭,爆發了出來!

王綰麵容溫柔,平日裡都是一個和善溫柔的前輩模樣,李斯麵容貴氣冷靜,八風不動,二人平靜對峙。

王綰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突然從寬袖中拿出一物,「嘩啦!」一聲抖開,是一張羊皮小卷,上麵密密麻麻的陳列著文字,應該是一封移書。

王綰舉起羊皮小卷,道:「日前,本相接到秘密移書,言朝廷之中,有人妄圖阻止封禪大典,且此子為了阻止封禪,竟不惜聯絡魏國餘孽!」

王綰話音一落,群臣喧嘩起來。

「竟有此事?」

「聯絡魏國餘孽!這可是死罪啊!」

「誰這麼大膽子?」

眾人說著,目光卻不約而同的看向廷尉李斯,王綰也將目光落在李斯身上,他分明發出的是問句,但是言辭之中沒有半絲疑問,滿滿都是篤定:「秘密移書上談及之人,可是你麼?廷尉!」

李斯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分明出身閭閻,卻一身貴氣難消,舉手投足之中,令人不可逼視。

李斯沒有說話,王綰抖著手中的羊皮小卷,大聲質問:「李斯!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沒有想過後果麼?」

「後果……」李斯終於開口了,他反笑了一聲。

輕飄飄的笑聲,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敢吭聲,甚至連吐息之聲亦聽不到了。

李斯這一聲輕笑,簡直便是承認了秘密移書上的說辭。

陳慎之將豆子扔進嘴裡,咯嘣咯嘣的嚼著,一點子也不驚訝,挑眉道:「看來秘密和魏公子聯絡的,果然是李斯啊。」

嬴政眯了眯眼目,沒有說話。

陳慎之笑道:「他還真是……用心良苦。」

李斯不理會眾人的驚訝,看向王綰,道:「旁人不理解我,難道丞相還不理解我麼?此次封禪,必不能成功!否則……後患無窮!」

秦皇封禪,對於大秦來說,百利無一害,因此嬴政才會如此固執祭祀,一旦封禪結束,天下百姓便會覺得嬴政乃是皇權天授的正統,也可堵住悠悠眾口。

但此時此刻,李斯竟說百害無一利。

李斯的話,王綰仿佛聽懂了一般,竟沒有任何反駁,而是道:「那你便能用如此方法麼?難道這便是陛下想要見到的麼?李斯啊李斯,你糊塗!」

王綰又道:「難道……難道你一點子也不考慮自己的名聲麼?今日之事一旦傳揚出去,你便是毀了!」

李斯仍舊輕笑,還是那樣貴氣而立,仿佛遺世獨立,輕輕振袖道:「名聲?李斯出身閭閻,本就沒有什麼狗屁的名聲,何須在乎這許多?隻要能為陛下分憂,公族貴胄乾不得的事情,我李斯乾得!儒家法家不敢為的事情,我李斯敢為!不過是臭名昭彰罷了,有何可懼?」

陳慎之聽著李斯的「宣言」,挑了挑眉,感嘆道:「這便是書中所言的臣子氣結?原是如此。」

雖李斯與王綰正在打啞謎,但有一件事情,群臣是聽懂的,今日陛下不能出席封禪大典,完全是李斯所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擾亂封禪大典,絕對是死罪,李斯仿佛站在的,並非是祭台的台磯上,而是萬丈懸崖之上,隻要有人輕輕一推,這大秦第一位廷尉,便會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怎會有人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群臣再一次沸騰起來,也不知誰先出的手,仗著混在人群之中,高聲大喊:「李斯奸佞!勾結魏國餘孽,擾亂祭祀,人神共憤,實乃死罪!果然,法家根本上不得大台麵兒!」

「無錯,法家上不得台麵兒!」

「今日無論是李斯,還是法家,必須有一個交代!」

「必須有一個交代!」

李斯不理會眾人的抨擊,將目光投向王綰,道:「你也看到了,今日的局麵,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

王綰竟沒有說話,聽著人群的抨擊,他的目光竟有些聳動,那裡麵掩藏的是些許的慚愧,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能說出口。

「無錯!」李斯突然朗聲應和一聲,叫囂的人群登時沒了聲,因著人群不知李斯在應和什麼?

難道是應和法家上不得台麵,亦或者李斯是大奸大佞之臣?自己個兒出麵應和,豈不是太奇怪了麼?

李斯站在祭台的台磯之上,仿佛天生高人一等,仿佛根本不是那個出身閭閻的野民百姓,他慢慢展開寬袖,看向台下螻蟻般的眾生,道:「無錯!今日之事,都是我李斯所為!」

「當真是他?!」

「他承認了!」

「竟真的是廷尉……」

「廷尉是魔怔了麼?封禪大典對我大秦何其重要,廷尉怎麼能如此呢?」

李斯不理會眾人的質疑,目光淡淡的掃過群臣流露出來的驚慌、失措、驚恐、鄙夷、不屑、冷嘲熱諷與作壁上觀,各種感情交織出一張大網,虛妄的、貪婪的、迫切的、飢渴的,凝結成的這張大網,名喚——朝廷。

李斯保持著這般高高在上的貴氣,眼神微微下垂,睥睨著在場的所有人,淡淡的道:「李斯在這裡問一句,今日封禪,到底為何?」

沒人回答李斯,李斯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自問自答的道:「皇權天授,報天地以功,保我大秦萬年基業!但我大秦的萬年基業,到底是什麼?難道是儒法之爭?還是掩藏在儒法之後的,那些操控耍戲之人的爭鬥?!」

群臣安靜下來,靜悄悄的聽著李斯的質問。

「今日儒法之爭的背後,在列群臣最清楚不過,」李斯冷笑道:「自從封禪大典籌備伊始,儒法之爭便你死我活,是誰促使單純的學派爭論,變成了如今這個局麵?今日用儒學祭祀封禪,明日法家學士、法派臣子便會全部死無全屍!今日用法學祭祀封禪,明日儒家學士、儒派學子便會挫骨揚灰!這難道便是陛下想看到的封禪大典麼?一旦封禪結束,表麵光鮮皇權天授,內地裡卻是朝廷的分崩離析!」

沒有人打斷李斯的言辭,仿佛沒有人敢打斷李斯的言辭,李斯麵上的笑容擴大了,那是一種野心勃勃的笑容,毫無畏懼,道:「不管是遺臭萬年,還是挫骨揚灰,今日的祭祀,不能是法家的祭祀,也不能是儒家的祭祀!沒有人能阻止這場既定的祭祀,沒有人敢阻止這場既定的分崩,好,爾等不敢,我李斯敢為!」

陳慎之輕笑了一聲,小聲道:「大兄陛下的臣子,還挺有趣兒。」

「有趣兒?」嬴政側眼看向陳慎之,這該當喚作有趣兒麼?何其嚴肅之事,一不小心便要掉腦袋,陳慎之竟說這是有趣兒。

李斯最後將目光放在王綰身上,王綰凝視著李斯,重重的嘆了口氣,他乃是大秦第一任丞相,必然是內明聰明之人,什麼事情都無法逃過王綰的眼睛,其實他早就知曉。

無論是朝廷內鬥,還是新舊派係想要借助儒法之爭打個你死我活,其實王綰都知道,甚至……

王綰還知道,李斯為了打斷今日的封禪大典,偷偷聯絡了魏國餘孽,與離宮都尉合計上演了一場「行刺」。

王綰都知曉,全都知道。

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作為,隻是偷偷的安排人,將送往鹹陽宮的書信截了下來,因此秦皇遇刺,鹹陽如今還安安穩穩,好似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般。

王綰是一個忠臣,是朝廷的頂梁柱,是大秦的肱骨,但他能做的隻有這些,他無法做出像李斯那般出閣的事情,更加無法背離自己的儒學信仰。

李斯是法家,但在今日的局麵上,他沒有偏袒法家,完完全全為的是封禪,王綰是儒家,他曾想過,若是封禪可以采納儒家思想流程,鞏固儒家舊派在朝廷裡的地位,何樂而不為?

然,如今王綰終於明白了,朝廷內鬥,儒法之爭,新舊之爭,並非是一句話,一個人,一個思想便能改變的,牽一發動全身,這也是為何李斯要鋌而走險,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蓋上奸臣的帽子,也要破壞這次封禪大典的緣故。

在這條絕路上,李斯隻能一頭紮到底,否則才是萬劫不復,屍骨無存。

李斯……是一個孤行者。

群臣聽著李斯「瘋狂」的發言,短暫的屏息了一陣,隨即有人爆發出納罕:「李斯作亂,行刺陛下,勾結魏國餘孽,萬死難辭,殺了他!!大辟!大辟!」

「車裂!」

「都是奸佞的借口,車裂李斯,以敬封禪!」

果然,李斯的一意孤行是有道理的,因著無論朝廷大義到底是如何,有這樣的機會,大部分的臣子還是會抓住利益,決定踹李斯一腳,將他踹下懸崖,萬劫不復。

王綰看向沸騰的臣子,朗聲道:「諸位!諸位卿大夫,聽我一言……」

王綰想說些什麼,但是他的嗓音根本蓋不過群臣的喧嘩,這鍋渾水老湯始終扯不清楚,越熬越濃烈。

「哈哈哈!!」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笑起來,奇怪的是,這笑聲竟然沒有被掩埋在人群中。因著伴隨著猖狂的笑聲,馬蹄聲並起,竟有百十來人,從封禪大典的山路上一路橫沖直撞,闖將進來。

今日封禪,采用的是儒生博士的章程,用蒲草精心包裹住車輪,不讓車輪破壞山上的一草一木,大家也是輕裝簡行,根本沒人騎馬,更不能帶一兵一卒。

突然有兵馬闖進封禪大典,還如此猖狂,群臣登時慌了神,回頭看去。

不是朝廷上的臣子,眾人一眼沒能認出來,穿的也並非是大秦的正規軍介胄,手中的兵刃並不統一。

站在高台上的丞相王綰倒是一眼認出了對方,震驚的道:「魏豹!」

「什麼?魏豹?」

「是魏國餘孽!」

「魏國餘孽!快,快護駕!」

闖將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魏國的殘餘軍隊,而領頭猖狂大笑的,則是魏國的貴胄魏豹。

魏豹乃是魏國的公族,說白了便是魏國公子,詹兒的兄長。

魏豹手中舉著長劍,劍頭敲擊在各種祭祀的青銅器上,一路騎馬而入,敲擊出「當、當、當當當」的響聲,震耳欲聾,如同他的笑聲,何其猖狂。

魏豹的身後,一個年紀尚輕的少年騎在馬上,跟隨而入,麵容清秀,乍一看帶著絲絲怯懦,稍微仔細一看,那哪裡是怯懦,隻是將狠辣與果決,全部掩藏在怯懦的麵具之後罷了。

是詹兒!

不,確切的說,應該是魏國公子,魏詹!

魏豹大笑道:「不用打了!你們秦人,狼子野心,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今日不管是什麼儒派,還是法派,不管是新派還是舊派,不管是公族還是卿族,通通……都要死在這裡!」

「魏豹!」王綰鎮定心神,朗聲道:「區區魏國餘孽,膽敢闖入我封禪大營,今日不要命的是你才對!」

魏豹「哈哈」而笑,道:「你當我是癡兒不成?封禪大典采用了儒生博士的章程,仁愛敬天的很,你們根本沒有帶一兵一卒,不必虛張聲勢了!」

是了,魏豹說的無錯,王綰便是在虛張聲勢,沒成想第一眼便被魏豹看穿了。

魏豹高居馬上,一揮手,讓魏國士兵將群臣圍攏起來,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鄙夷的道:「李斯利用我們魏人,故意放出消息,讓我們去刺殺嬴政,難道我們便是傻的麼?!看看今天誰能跑的出去!我要整個秦人朝廷,秦人江山,給我魏梁賠命!!」

「來啊!」魏豹長劍一指,遙遙的指向站在台磯上的李斯,道:「就從你來開刀!你們方才不是在彈劾李斯麼?好得緊呢,我做一件善事,先幫你們砍掉李斯的腦袋!哈哈,你們當真還要感激於我呢!」

「放肆!」王綰斷喝:「魏豹,你正當我大秦無人?毫無準備麼?!」

魏豹點兵闖入,僅用了百十來人便將大秦群臣全部包圍起來,嬴政與陳慎之都在包圍之中,陳慎之卻一點子也未懼怕,旁人嚇得麵無常色,陳慎之反而還在食豆子,一顆一顆往嘴裡塞。

嬴政無奈的看了一眼陳慎之,道:「別食了,左右你也嘗不出滋味兒。」

嬴政的話對於陳慎之來說,何其「刻薄」,陳慎之聳了聳肩膀,道:「這豆子……什麼滋味兒?」

嬴政思索了一下,順口回答:「太乾了,咽不下去。」

嬴政剛說完,這才又懊悔,魏豹的士兵都包圍了封禪祭壇,自己竟被陳慎之拐著談論豆子是什麼滋味兒?這像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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