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亭亭如蓋(1 / 2)
棲寒枝愣住。
那話出口,不過是順著說書先生的編排隨口而成的反擊,卻未想過謝雲斂竟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饒是早猜道那所謂「白月光」不過托詞,但親耳聽到不久前還抵死不認的謝雲斂親口道出一個「是」,仍是不同。
周遭喧鬧盡皆褪去,傍晚的夕陽光影晃得人眼暈,棲寒枝眼中似乎隻剩下端坐此間的謝雲斂,他看著這人,呼吸微不可查的放慢了些,想等些更確切的話,或是補充、或是解釋、甚至反駁。
他幾乎覺得自己就要得到一個真相,關於四百年前的舊事,謝雲斂的心魔,還有和離的全部理由。
卻見謝雲斂看著他,問道:「太陽要落山了,回去嗎?」
隨著這話落下,耳邊食客的閒談、窗外沿街的叫賣,無數熙攘人聲又湧了回來。
棲寒枝感覺自己像條魚,被高高釣起,又隨意扔了下來。謝雲斂自然的詢問,像是方才那淡淡一聲應答,不過是一場可隨意終結的閒談。
「走吧。」棲小魚像是被戳漏,放空了肚子裡的氣,心情平靜,表情自然,皮笑肉不笑。
悶葫蘆。
棲寒枝暗罵了一句,心知謝雲斂不想說,他便如何也問不出來。
今日在王都內轉了大半圈,他憶起兩端記憶,倒是謝雲斂,雖說是心魔未發作,但總覺得不大對勁。
不等了,棲寒枝暗暗做了決定,記憶之事短時間不見得有結果,待今夜探一探王都那座萬民塔,帝姬宮變結束,便讓容央開啟謝雲斂的心魔境。
兩人麵上一個賽一個的平靜,步履悠閒輕快的回了帝姬為他們準備的小院。
一進院門空盪的幾無人聲,隻角落裡擺了碩大一個墨玉缸,缸身雕著花團錦簇,缸裡蓮葉鋪滿水麵,水麵上生著並蒂蓮,一株赤色金邊,一株如霜似雪——正是先前棲寒枝給徒弟準備的「歸宿」。
見棲寒枝看來,兩株蓮花晃了晃,作為招呼,十分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為了不作為一個「人」出現在兩位師長中間,甚至不惜投身那花團錦簇的大缸。
棲寒枝無語片刻,問道:「容央把東西送來了嗎?」
紅色那株蓮花朝屋子的方向歪了歪,作為回答。
棲寒枝:「……」
屋內,桌上最顯眼處擺著兩個盒子,棲寒枝先打開了沒什麼靈力那個,這個盒子應該是帝姬準備的,裡麵是萬民塔的地圖,還有一塊令牌,可開啟塔外由大楚王室設立的那部分陣法,雖然魔君用不太上,但不得不說,很是周全。
另一個盒子緊緊扣著,淡淡的靈氣溢出來,棲寒枝打開蓋子,隻見雞子大的白色圓球躺在盒子裡,伸手碰了碰,質感溫軟,似玉非玉。
把那樹心拿在手裡顛了顛,棲寒枝回頭問:「給你打個發簪如何?」
謝雲斂這才施舍給那珍貴的樹心一個目光,很快又收回,專注看著棲寒枝應道:「好。」
*
入夜,喊殺聲自遠處驚起,房門外三聲輕扣。
棲寒枝拉開門,謝雲斂站在門前,此時夜色已經降臨,兵戈相接之聲驚醒了沉睡的王都,遠處天空被火光映出一點紅,看著大概是宮門的方向。
棲寒枝在心裡簡單計算了一下時間:「子夜之交濁氣最濃,時間倒是適合,走吧。」
「我便不去了。」隻聽謝雲斂道。
棲寒枝偏頭,目露疑惑,謝雲斂這麼個心懷天下濟世救民的仙尊,麵對這等邪修作亂,竟不親往探查?
謝雲斂看著他,像是失去了讀表情的能力,隻含著些笑道:「還有一些事情。」
此來王都不就是為了探查萬民塔,謝雲斂還能有什麼事?夜風掠過耳畔,帶著血腥氣,棲寒枝掠出大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難道是要跑?
魔君立在半空,回頭看向小院的方向,距離太遠,便是他的目力也不能及。
另一邊,萬民塔已在眼前,棲寒枝的心核又突突的跳了起來,像在催促。
來之前,謝雲斂是答應了的,為他解惑,仙尊言出必行從不哄人。
棲寒枝一手按了按心核,皺眉壓下心頭怪異,轉身朝萬民塔飛掠而去。
萬民塔在城北,離繁華街巷不近不遠,入了夜間,周遭人聲消弭,遠處王城宮門前那成驚變之聲於凡人而言不過隱隱,周遭三兩人家點起了燭火。
那塔有七層,塔身在夜色下反射出朦朧的月光,金頂也染了冷色,離得越近,棲寒枝心核越躁動,待他在塔前站定,心核已像是要從喉嚨口跳出來。
棲寒枝看著眼前高塔,識海內一陣翻騰,塵封許久的記憶像是被撬了個縫,絲絲縷縷鑽出來,眼前時而是萬民塔朱紅色的大門,時而是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院。
竟是此處。
棲寒枝呼吸放得又輕又緩,便在這燭火掩映的夜色下,他瞧見高塔旁側不遠,那顆合抱粗的歪脖子老樹。
眼前之境漸與記憶中重合,那是一顆桃樹,種下的時候便有點歪,有人在他耳邊笑,說來年初春時節會有花開滿枝,秋日一到便有碩果,倒是那樹生得歪,正好兩人各摘一邊。
當時他氣得轉頭便打,剛種下的小桃樹慘遭波及,似乎更歪了些。
待一場「惡戰」偃旗息鼓,那人扌莫了扌莫小桃樹,眼裡含著笑,嘴上憂心忡忡:「可憐的小家夥,也不知還能不能長高。」
指桑罵槐,指桃罵棲。
棲寒枝唇角僵硬的彎了彎,看向那顆桃樹,確實長得歪了些,不過四百餘歲的一顆老樹,已經高得不需要人擔心。
他們誰都沒能摘到那顆桃子。
而今樹已亭亭如蓋,說話的人死在初春到來前的那個冬季。
……
棲寒枝收回目光,單手覆上朱紅色的大門,沉重的木門被推開,許是罕有人至,發出「吱嘎」一聲悶響。
帝姬給的那張地圖完全排不上用場,大概沒有比心核更好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