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侍寢當夜被趕回來,對誰來說,這都是一件天大的糗事,但虞枝枝的沮喪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等她冒著雪從寢殿走回西偏殿的時候,她已經像無事發生一般。
本來獨臥寒衾、嫉妒不已的尤憐看著虞枝枝都覺得她是一個小可憐。
然後小可憐拿著棋盤問她:「下棋?」
尤憐翻她一眼,繼續睡覺。
折騰一晚上,虞枝枝也累了,她爬上了床,閉上眼睛睡覺。
這一夜,她沒有做讓人難堪的夢。
她夢到了蒼莽的草原,一身甲胄俊朗豪爽的父親、溫柔恬靜的母親,還有與她容貌相似的孿生弟弟。
夢裡,父親騎著大黑馬對她說:「枝枝、阿昭,父親要去驅逐寇邊的鮮卑人,等父親回來。」
她點頭:「好。」
母親和弟弟追隨而去,茫茫天地間,僅剩下她一人。
她四處奔跑,沖入人群,抓著每一個人問。
「虞將軍在哪裡?」
「你看到虞將軍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
虞枝枝醒來的時候,發現尤憐看她的眼神很怪。
她說:「你昨夜說了夢話。」
虞枝枝心中一驚。
尤憐問她:「你在夢裡叫虞將軍,」她頓了頓,「是那個叛國的平虜將軍虞陽?」
虞枝枝看上去有些發懵:「我叫他做什麼?」
她說:「你聽錯了吧。」
尤憐湊上去問道:「你也姓虞,該不會是虞陽的族人吧?」
不等虞枝枝回答,她又說:「若你是,早就應該以死謝罪,怎麼會苟活到現在。」
虞枝枝若無其事地起身,打水,洗漱。尤憐看了她半晌,終於覺得是她自己昨夜聽錯了。
尤憐走了出去。
虞枝枝看著銅盆裡映出的麵容,被水紋盪得破碎。
水中的麵容變成了兩年前那個尚顯稚嫩的自己。
兩年前,她是並州雲中郡最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她出身世吏兩千石的遼西虞氏,父親幾度為州郡太守,更是因戰功獲封平虜將軍。
兩年前的討伐鮮卑大敗,她失去了這一切。
朝廷大敗,她父親虞陽及手下三千兵士戰死沙場,從虞陽本人到他手下的屯長,都被認定暗通鮮卑,定下叛國之罪。
她的母親強支病體,忍住悲痛,安頓好家中的一切,為虞枝枝打點好行李投奔虞氏嫡支,而後在星夜騎一匹黑馬,以赴死的決心,遠去鮮卑尋求真相。
她不相信丈夫會叛國。
她的孿生弟弟虞昭僥幸從戰場逃了出來,渾身是血地出現在她麵前,他死死抓著她的手,雙眼赤紅,滿是恨意,喉中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
他一下栽倒,從此,他再沒有醒來,他昏睡了兩年。
而虞枝枝本人,作為罪人家眷,被發配到掖庭宮做宮婢。
母親沒有想到,她殫精竭慮為虞枝枝的打算到底是落了空,天子遷怒,討伐鮮卑將士的家眷,皆為奴為婢。
銅盆中水紋破碎,她仿佛看到兩年前暗室之內的一幕。
自小服侍她的姆媽手持細長木棍,壓住嘴角,沉聲問她:「你的父親是誰?」
虞枝枝眼中含淚,卻倔強地說:「平虜將軍虞陽。」
「啪。」
姆媽的木棍打在虞枝枝的手上,她沉著臉,眼角卻含淚:「你的父親隻是一個虞陽手下的曲軍侯,叫虞五,你記住。」
虞枝枝狠狠咬著唇:「我的父親是平虜將軍虞陽。」
柴垛上留下了斑駁的血痕。
一夜後,當洛京來使來到虞枝枝麵前時,虞枝枝終於沉默不語。
裡長為虞枝枝遮掩身份,虞枝枝和幾個女孩一起,從雲中郡原陽城一路走到了宮裡,成為禁內的奴婢。
而到了宮裡,寫有她曲軍侯之女信息的卷宗也在一場大火中焚去,從此,沒有人知曉她的過往,她也逃離了不少紛爭。
她不再是虞陽的女兒,不再是她自己。
寢殿內,齊琰穿著單薄絹衣,他站在一方銅質投壺幾步之外,用兩指挾住羽箭,輕輕眯了眼睛。
冷宮閒寂,他一人玩投壺,自得其樂。
羽箭落入銅壺中,箭頭和壺底碰撞,發出些微轟鳴。
他問一邊給他遞羽箭的趙吉利:「那兩個宮女近來做了些什麼。」
她們來到太康殿已經有三四天,除了第一天,齊琰再沒有召見她們。
趙吉利說:「她們倒是很老實,每日隻在西內裡閒逛,沒做什麼事。」
齊琰冷哼一聲:「沒做什麼事?」
他冷冷道:「冷宮不養閒人,」他頓了一下,笑道,「除了我。」
趙吉利剛在齊琰說冷宮不養閒人的時候,就大逆不道地看了一眼投壺的齊琰,而後齊琰卻自己說出來,倒讓趙吉利尷尬了一下。
趙吉利問道:「要不,今夜召一個過來侍寢?」
這本來就是她們應該乾的活。
但是齊琰涼涼看了趙吉利一眼,顯然趙吉利忖度錯了他的意思。
齊琰說:「東廚裡黃叟總是抱怨忙不過來,將這兩個宮女送過去打下手。」
趙吉利看起來有些牙疼,殿下可真是人盡其用啊。
他猶猶豫豫說道:「殿下,我們倒不至於這麼寒酸,就是找張貴妃再要兩個人,或是出去買兩個幫廚也好……」
齊琰卻隻是淡淡掃他一眼:「多話。」
趙吉利苦著臉到了西偏殿,看著如花似玉的兩個女郎,暗道殿下暴殄天物。
趙吉利說道:「你們跟我過來。」
虞枝枝和尤憐對視一眼,默默跟上了趙吉利。
她們二人在冷宮已經呆了三四天,除了第一天惶惶不安,後幾天倒是比在北宮還要舒心。
在北宮還有繁重的活計要做,在冷宮,齊琰根本懶得搭理她們。
但此時趙吉利說:「殿下說了,西內不養閒人,你們也知道,西內人少,一個人要當兩個人使,如今你們來了,也要承擔一些。」
尤憐問:「我們不是給五殿下侍寢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