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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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恪也發覺了薑遺光話語中的漏洞,道:「確如九公子所說。」

「善多隻說,紅月變為正常新月,但並沒有提過,紅月會如正常的夜間月一般晝伏夜出。」

黎恪更有一層擔憂。

薑遺光所說的那句,太陽將死,紅月照耀大地,又是何意?

太陽將死……世間再無日光。隻有這一輪血月,會叫人瘋傻的血月……

隻叫他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黎三娘也沉默下來,扶著蘭姑。

蘭姑一句話不說,還在平復心神,她仍然很想進入紅月底下照著,咬死了唇讓自己僵在原地,不去看,不去觸碰。漸漸的,那股沒來的沖動慢慢舒緩下來。

黎三娘忽然問:「善多,蘭姑,你二人方才可有感覺到什麼?」

薑遺光搖搖頭。

他隻覺得腦袋刺痛,而後就失去了意識,並不清楚期間發生了什麼。

蘭姑張張口,勉強苦笑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心想進去,抓心撓肝地想。」

她用了一個令人害怕的形容:「你們應當聽過,前朝時濫用的五石散,人若服用,必定上癮,不能斷藥,一旦斷了,便日思夜想,癮上來時,讓他殺了自己爹娘也不會手軟。」

蘭姑輕輕嘆口氣:「我剛才就是這般。」甚至……在清醒的一瞬間還動了殺心。

黎三娘沒在意,隻靜靜思索。

紅月下,月光如柔紅色赤練,披蓋萬物。掛在外的燈籠亦由白轉紅,暖黃的光透出來,也變成了森森冷冷的紅。

薑遺光忽然接話:「赤月王在家鄉治好紅月病,用的方子裡就有丹砂、雄黃、白礬、曾青、慈石這幾味藥。」

這些藥合在一塊兒,就叫五石散,又稱五色散。據說服之能通體發熱,叫人飄飄欲仙。

九公子當即色變:「他們竟敢用五石散?」他恨恨地走兩步,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如果薑遺光所說為真……怪不得,怪不得陛下容不下這群人了。

隻靠打劫富商斂財,陛下尚能容忍。打著上天親子自封為王,已是在陛下臥榻之側酣睡。

再加上一個前朝濫用的五石散呢?

陛下不會容忍!

九公子來回走幾步,忽地很快扭頭道:「諸位收拾行囊,找找鬥笠、傘等事物,我們先行離開。」

黎恪一怔:「那些被關在底下的船夫呢?」

九公子神色漠然:「放出來吧,叫他們自己小心。一旦沾上,便丟到河裡去。」

薑遺光沒有說話,隻沉默地看著外麵依舊仰頭望月的人。

一個又一個,神色癡迷,齊齊仰著頭。

不注意看,很像一群群被吊在半空中的人。

一切都是紅的,江水麵上是紅的,船身是紅的,這些人,從頭到腳,也都是紅的。

眼裡落上了紅,頭發上染了紅,露在外的臉上沾著紅。好像被潑了一層稀淡的血水。

他一直看著,什麼話也不說,不知在想什麼。

黎恪疑心他對九公子的話反感,拉了拉他:「走吧。」

他不是不想救那群人的命,可一次又一次的經歷,讓他知道,他也不過隻能勉強救下自己罷了。

菩薩過河尚且難自保,他又如何去救其他人?

薑遺光跟著他走了,在一間間照不進月光的房裡搜,最後在庫房找到了不少鬥笠,傘卻實在沒有了。

從窗簾、被褥上裁了布,中間剪了洞,套進去,做成個冪籬樣子,一人一頂戴上,又去尋那群船夫被關押的地方。

他們都被關在甲板下一層,從一樓大堂樓梯往下走,愈發黑暗。

熱烘烘臭氣襲來,幾人都捂了口鼻,薑遺光走在第一個,慢慢走進去,火折子吹亮。

他沒有聽到任何人的呼吸。

因是被捉來的,這些人橫七豎八隨意扔在這兒,身上穿了好些的料子也被扒走了,不少人甚至是光著的。

黎三娘和蘭姑走在最後,還沒見著。

薑遺光蹲下去,扌莫上一個人脖間。

觸手冰冷,生機不再。

薑遺光同樣有些冰冷的聲音在暗室中響起:「死了。」

「死了?怎麼會?」九公子不信邪,邁步過來,隨意翻過幾個人一探,心口已沒了跳動,鼻間也沒了呼氣,果然是死了。

就是不知怎麼死的。

這群水匪……不,應當不是赤月教所為,這群人身上沒有傷口,臉色也平和,不像是被殺死的。

是因為什麼詭異麼?

他臉色依舊很不好看:「既然死了,我們就盡快離開,以免出事。」

無人有異議,剛才怎麼來的,現在又怎麼往回去,剛踏出去,一道破空聲便傳來。蘭姑躲閃不及,還是黎三娘拉了她往身邊一躲,又飛身一腳把那人從樓道上踹下去。

踢下去的一剎,跟在後麵的黎恪等人默契閃身躲開,任由那人滾下去,躺在一地死屍中。

「是水匪。」蘭姑驚道,「他們怎麼變成這樣了?」

那水匪已完全不像個人,烏糟糟長頭發披散,淩亂不堪,瘦得可怕,皮肉都凹了下去,骨節詭異地凸起,落在一地柔軟冰冷的屍體上時,還要仰頭喃喃說話。

「月亮……月亮……」

乾澀沙啞的聲音,在暗室回盪。

「月亮!!」他忽地高叫起來。

九公子定睛看去,就著一點點光仔細打量,厭惡道:「不會錯,他就是畢宿。」

他變成這樣,誰知其他人會不會?

大堂內依舊寂靜無聲。

亮得過分的月光照進來,幾人都小心地避開,看向外麵甲板。

寂靜得可怕,沒有一點聲響。

但這片寂靜,隻叫人覺得惶惶不安。越是靜,越可怕。

「各自小心些,別被傷到。」九公子低聲說。

話音未落,聲音便滯了滯。

他們麵前,薄紙糊的窗上,砰一聲,猛地砸落下一道血手印。

血掌印下,連著人的肘。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砰砰響,一道又一道血手印,不斷砸在薄薄紙窗麵。很快,就將原本一大片空白的窗紙染成一卷紅梅圖。

無法想象,外頭到底有多少這東西。

蘭姑臉色白了白,急切一握黎三娘的手:「小妹體弱,還望三娘等會兒能救我。三娘大恩大德,小妹沒齒難忘。」

黎三娘隻低聲道:「放心,你既和我們全須全尾地出來,我也保管叫你不掉一根頭發地回去。」

九公子和黎恪亦道不會拋下他。

唯獨薑遺光沒出聲。

他向來不怎麼說話,大夥兒都習慣了。蘭姑心裡好受些,至少薑遺光能毫不猶豫沖出來救她,可見實在是個麵冷心熱的人。

砰砰砰。

砰砰……

拍打聲不斷,一隻隻血手,不斷拍門、拍窗,好似絕望之人的申冤。

「諸位,各自小心。我方才看過,這艘大船邊上還有不少小船,足夠五人乘坐,挑右邊最近的……」

九公子定了個簡單的策略,等會兒他們所有人都跳到船上去,砍斷繩索後直接開走,再去尋他們原來在的大船,總得把山海鏡拿回來。

那群東西不知會不會遊水,他們隻需劃得快些,想必也能擺脫。

這時節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那些東西和他們隻有一門之隔,很快就要進來。黎三娘和黎恪都答應下來,薑遺光沒說話,大家都當他默認。

「走吧!」

九公子帶著大夥兒往最邊上一道門跑去,大步跑得衣袍翻飛,用力踢開門就沖了出去,可當他沖出去的那一瞬間,就愣在了原地。

甲板上和他們想象的情景不一樣。

竟是空無一人的。

門板還在被敲響。

一道道血手印按在上麵,可是……沒有人。不管怎麼看,都沒有人。

他們想象的一群血淋淋的屍體拍窗的情形根本就沒有出現。

這反而更叫幾人毛骨悚然起來。若是直白的一群死屍擺在眼前,還有跡可尋。可……根本看不見的東西,他們又該怎麼防?

「快跑!別愣著。」九公子呆了一瞬就立刻繼續跑,薑遺光步伐不停,隔著袖子拽著黎恪和蘭姑,硬生生把他們拖到了船邊。

他速度太快了,九公子反而慢了一截,三人到達船邊後,挑了一艘最近的船。薑遺光把蘭姑推給錯後一步的黎三娘,抓著黎恪的肩,腿微微下蹲,如一隻獵豹捕食前一般,猛地跳了出去。

他很輕,黎恪也不胖,穩穩當當落在小船上,小船晃盪兩下,好懸沒翻。薑遺光又一拉差點站不穩的黎恪,把他拉到一旁。很快,黎三娘帶著蘭姑也跳了下來。

「九公子!快!」

他們動作都很快,一上船立馬讓開位供後來人落腳。黎三娘仰頭招呼九公子。

九公子站在小船邊緣,鬥笠邊垂下的布料遮住了臉,叫大家看不清他的神色。

隻能看出來,他不知怎麼的,站在船邊一動不動。

「九公子?」黎三娘的聲音大了些。

黎恪也跟著一道喊。

九公子依舊一動不動。

他本就穿著一身紅袍,雙手垂下,站在那兒,柔紅色的風吹來,將他的袖袍吹起,整個人猶如一道紅色的鬼魅。

「糟糕!」反而是九公子出事了。

黎三娘當機立斷:「善多,他們倆就交給你了,我去把他帶回來。」說罷,她從月要間扌莫出一把薄如蟬翼的軟劍,手腕一抖,那銀亮的軟劍便繃直了,銀光一閃而過,黎三娘斬斷了小船和大船間牽連的粗麻繩。

緊接著,她便俯身借力,用力一蹬,像一支離弦的箭沖出去,落在九公子身邊。

黎恪和薑遺光隔著袖子,一人一邊搖船槳,將小船搖遠了些,卻又不至於叫他們跳不過來。

兩道身影站在了一起,黎三娘直接就要扛了九公子走,一碰卻覺得不對勁。

九公子怎麼會僵硬得跟塊木頭似的?

她心裡懷疑,輕輕拉開九公子的鬥笠一角,旋即大驚,一把掀翻了對方的鬥笠。

紅袍鬥笠下,哪裡是九公子的臉?

赫然是一抔花根莖虯結纏在一塊兒的泥土,蚯蚓、蛆蟲簌簌往下落,上頭種了一棵鮮紅的花。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摘掉鬥笠的一瞬間,那朵花迅速枯萎下去。堆積在一起的泥土也瞬間散下,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離三娘這才看清,雖然同樣是紅袍,可這人身上穿的紅袍樣式粗陋簡單,沒有任何暗紋,就好像是……好像是……一層紅紙做的。

隔著老遠,小船上的三人也看清了。

黎恪不由得驚呼:「那又是什麼?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他想起了自己家中古怪又詭異的花兒。

可是……那東西不是已經被他和薑遺光捎走了嗎?他們連死劫都已經度過了,怎麼又會再次出現?

「善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薑遺光側頭看他一眼:「我在房間裡講了兩個故事。」

「兩個?你還講了什麼?」黎恪揉揉額頭,隻覺有些疲累。

「講了一個名叫《將離》的故事。」薑遺光語氣平淡地說,「將離原先在京中,現在,它果然追著我來了。」

「它殺不了我,所以就一直害我身邊的人……」薑遺光喃喃自語。

原來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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