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百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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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音從榮喜殿出來之後,腳步便一直很快,快到今秋甚至得用小跑才能勉強跟上。

梁雯雪那番話她聽了,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姓梁的不老實,想挑撥離間。

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們家舉家覆滅,趁此機會在自己麵前搬弄是非,好讓他們心生嫌隙,能作多少妖是多少,換成商音八成也會這麼乾。

對,一定是這樣。

縱然理智上已經想得很明白,但她心頭卻依舊蒙著一層無可名狀的不適。

尋常人如果知道對方是在拱火,哪怕言辭如何天花亂墜,也隻會覺得是胡說八道,可有那麼一刻,商音竟生出幾分凝滯的動搖。

——為何不去查一查,那碗湯昔年是誰交給我的呢?

——他難道沒告訴過你,他是什麼來歷?

顧玉德在去伺候老太妃之前,是她母親宮裡管事的太監,當初鴻德帝由於偏愛,特地從身邊撥來給她使喚。

榮貴妃生前每日一碗銀耳燕窩雷打不動,飲食都由小廚房準備,如果不是自己宮裡的東西,伺候的宮人會放心地讓她食用嗎?

如果真是自己宮裡的飲食,那又為什麼要讓梁雯雪送來?

商音像是被日光照得陡然目眩,她停住腳,眼前發昏似的伸手摁著額頭。

「殿下!」今秋連忙攙扶她。

「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傳太醫?」

公主抬手攔住她,魂不守舍地輕聲說「不必」,依舊固執地往前走。

商音想起很多年前與顧玉德重逢。

榮妃過世,宮內的所有侍婢太監悉數遣至各宮聽用,她是在一次祭典結束偷供果時,無意中撞見了值守的老內官。

顧玉德似乎對四公主如今的境況很是驚訝和意外,在得知她那一年半載裡的經歷之後,老太監沉默良久,繼而就開始頻繁來往起來。

他很盡心,耳報神一樣給她搜羅宮內的大小消息,教她麵對宮妃與皇帝該怎麼應對,甚至對於梁家下毒的事,也同她不謀而合。

在商音麵前,這個老太監說是老奴婢,倒更像一個穩重的長輩,事事替她出謀劃策。

——他一個在貴妃宮中做掌事不過兩年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憑什麼對你這麼巴心巴腸?

——你猜,他是因為念舊情呢,還是因為心懷有愧?

——抑或者,是不著痕跡地,轉移你的注意。

商音借路旁的一株春桃穩住身形。

當初母親不明緣故地落入池水之中,冬日寒浸骨的冷水導致她流產終於血崩而亡,因此沒有太醫去深究她到底是死於生產還是死於飲食。

那場麵太亂了。

可倘若沒有落水呢?

倘若她未曾外出,羹湯裡摻了別的東西,那麼事發之後一試便知,梁雯雪就算要害她,明目張膽的端著吃食上門,豈不是給自己落下如此顯而易見的把柄。

是啊……

她不是沒腦子的人,就連給鴻德帝的湯藥做文章也是借了其他妃嬪的手,人命關天,梁雯雪不會那麼疏忽。

「為什麼我現在才留意到……」

商音癔症一般自言自語。

——「梁家近來受此事牽連,小心得緊,怕是不好再拿住他們的短了。」

——「殿下如今與駙馬和離,孤身一人,還打算向梁氏復仇麼?」

——「老奴上次建議殿下調查『長山衛』的事,有眉目了嗎?」

八/九年來,梁家是罪魁禍首的認知已經被顧玉德牢牢地釘在了她心裡,每回兩人碰麵總少不了這個話題。

因此,她從來沒有對當年的看法動搖過。

可那時……她僅僅八歲。

——看見我們家的下場,你還沒明白嗎?

——隻當你有多得意呢,原來忙忙碌碌小半輩子,到頭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你和我有什麼分別?你一樣是他手裡的一顆棋而已。

——他要你榮華富貴,你就能一步登天,他要你家破人亡,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梁氏的嗓音清清楚楚地響在她耳邊,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她此刻方意識到宇文姝同她確實是血脈相承,剝去了皇後的皮囊,內裡的陰惻刻薄母女倆如出一轍。

商音深皺著眉心,似乎連視線都無端模糊了起來,口中喃喃道:

「他給我的榮華富貴……」

她驟然發覺周遭吵鬧極了,梁雯雪的聲音和顧玉德的言語反復回盪,更替交織,呼嘯著仿佛想要掙個輸贏,而那些濃墨重彩的畫麵裡,扭曲的臉孔愈發猙獰,梁氏的臉愈發畸形詭異,隱隱約約和宇文姝重疊在了一起。

商音不禁痛苦地閉眼捂住雙耳。

「殿下,殿下!」

而後在一切嘈嘈雜雜中,她聽見另一個熟悉的音色。

帶著幾分著急,肅然問:「怎麼了?」

「商音……商音?」

青年捧起她的臉,在渙散的目光裡,重華公主漸漸聚焦在他身上,忽然大喘了一口氣,「隋策……」

今秋在旁解釋榮喜殿內發生的事情:「梁氏說完那些話之後,她就像這樣了!」

隋策聞之星眸暗閃,他何等清明,隻聽到此處就已明白了前因後果。

商音抱著他的月要悶頭靠了一陣,隨即赫然睜開眼,語氣堅決,「我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等等!」

「你現在貿然過去,能問出什麼來!」

青年的手臂橫在月要間,她扒著他的五指,劇烈掙紮著要出來,任憑隋策怎麼安撫,商音情緒仍然十分激憤。

「別管我!你別管。我今天一定要知道真相,是死是活都要知道!」

她反抗得厲害,手背青筋凸起,像是不顧一切壓抑著某種巨大的痛苦,隋策險些快要抱不住。

「不要攔我,你現在攔住我,我恐怕以後,就再也問不出口了!——」

到底是怕傷到她,隋策終究鬆開了力度。

商音丟下他疾步朝皇城之東,靠牆的那一排舊宮殿而去。

一路上,她腦子裡的思路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繁雜。

世人談及懷著龍胎的宮妃枉死,總少不了要往女人爭風吃醋上去揣測,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殞命,得益的似乎應該是屈居其下的妃嬪。

比如靠山剛倒的蒙氏一族,可以借此機會東山再起。

又比如二皇子的母親梁氏,能夠為自己掃清障礙,讓儲位得來更加名正言順。

但她從沒想過,還有一個人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拔除了在朝中盤根錯節的蒙家黨羽,又讓淩太後的族人從此臭名昭著,再無翻身之機。

正是因為這場變故,得以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收攏皇權,坐穩這大應的千秋江山。

甚至當初,是他那一句若生男孩兒就立為儲君,才使得榮氏成為眾矢之的。

如果說……

萬千寵愛本就是假的呢?

這個念頭一起,重華公主忽然在晴天朗日下打了個寒意透骨的冷戰。

假如所謂的「偏愛」「榮寵」「貴不可言」也隻是為了給這件事蓄力呢?

那麼她曾經一廂情願的舊時光,那些她自以為美好的孩提時光,又算什麼……

轎輦停下的瞬間,不等宮女打起簾子,商音已率先沖出門,扶在白欄杆上難以抑製地低頭乾嘔。

身後的太監婢女一窩蜂簇擁上來,滿口「公主」的驚慌失措著。

可她隻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放……手——」

商音喉頭一滾,緊擰著眉頭揮開一乾宮人,神情既憤懣又悲涼,提著盛裝的長裙獨自走進歸月閣內。

老太監猶坐在炕上眯眼守著茶爐,因見她造訪,當即便起身要行禮。

「殿下……」

卻不料公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我問你。」

「我娘那碗羹湯,是你交給梁氏的,是嗎?」

顧玉德聞言麵色不改,眼光裡連個閃爍都沒有,老僧入定般在她的逼問下淡聲道:「公主這是從何處聽來的胡言亂語。」

「你隻用回答是與不是,不用跟我打太極,我現在沒心情和你過招。」

商音打斷他,句句直接了當,「你究竟是誰的人?」

「是不是他派來的?」

重華公主兩手拎著他的領子,非得要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不可。

老太監年過半百,一生的提心吊膽兼操勞讓他瞧著比尋常同齡人更為老邁,雙眼黃斑遍布,渾濁不清。

他不帶感情地與之對視良久,眉目間不經意地透出幾絲木然來。

商音看著看著,忽地牽起嘴角冷笑,五指的力道漸次抽走,她笑得嘲諷且陰鷙,泰然自若地退後兩步。

顧玉德雙腿一彎,低頭沖她跪下。

「你不願說,沒關係,不過我告訴你,隻要我想查,一年、五年、十年,我都會查下去,你是知道我的。」

「我宇文笙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冷著臉正轉身要出去,就在這時,背後的老太監沉聲提了音量:「老奴——」

「是江陵人士。」

他靜靜道:「年少時因和榮家有過節,家道中落,淪落至此,數十年來懷恨在心,故而才尋此契機向貴妃復仇。」

一言剛畢,沖上來的重華公主已然攥住了他咽喉。

「你同榮家有過節?」

商音好似被引燃了怒火,力道比先前還重上幾分,咬著牙齒反問,「你若真是因為這個,待在禦前的時候就該動手;你若真是因為這個,榮氏敗落後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我,還費盡心思的幫我作什麼!」

她狠狠一搡,將老太監推倒在旁。

「當我不知你的底細嗎?你家中人早就死絕了,否則也不會讓你在宮裡養老。死無對證的事,剛好可以借來編這個理由搪塞我,是吧?你編多久了等著現在用!」

商音說完長長地調勻了一口氣,旋即失望透頂似的,起身迎著熾亮的正午陽光步出長廊。

她太明白顧玉德為什麼會讓梁雯雪去送羹湯了。

禁宮之內,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上麵主子一聲令下,當奴婢的自己也左右為難,一旦東窗事發,不管是被逼的還是自願的,都得送命。

他這麼做不為別的,隻為給自己留條後路。

所以他才會內疚。

他才要拚命地將禍水東引。

而梁雯雪堂堂正二品的昭容,憑什麼肯輕易受一個太監的囑托。

答案隻有一個。

他曾經做過禦前太監首領。

從老太妃處至前殿僅兩盞茶的腳程,商音是徒步的。

再度回到禦書房的石階下。

那室內沒點燈,光隻能照了半壁進去,端坐於其中的人堪堪在陰暗之處,唯有上頭赤金九龍的匾額流著微微明黃。

商音奔忙了半日,匆匆又倉皇,等行至階前,她浮躁的腳步無緣故地便慢了下來,仰望著那塊大匾漸次清晰,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

像是一直以來壓在眾生頭頂的天命亦在漸漸向她靠近,高懸,巍峨,足以令人喘不過氣。

一個時辰前她才輕快自在地離開,不想眼下回來,會是這樣沉重遲疑。

跨進門檻,鴻德帝的臉隨之分明地出現在視線裡,仿佛是在等她,而一並出現的,還有角落中那個長年侍奉顧玉德左右的小太監。

甫一瞥見此人,商音就什麼都懂了。

僅是前後幾炷香的光景,父女倆的神態幾乎判若兩人。

天子高高倚著靠背,那眉眼中不見一貫的溺愛慈和,隻浮著一股疲憊蒼涼的老態龍鍾。

而嬌俏爛漫的重華公主則定定地立於丈許之外,麵容深沉肅穆。

好似一夕間,雙方都撕破了長久以來的偽裝,終於用真麵目相視一回。

這應該是第一次商音如此不帶掩飾地麵對她的父親。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四下裡一應宮人皆已屏退。

商音站在中央凝望他時,月匈腔猛然湧起潮水般的酸澀,她看進鴻德帝的眼中,就像此前注視顧玉德的雙目一樣,所望見的是毫無波瀾宛如死水的顏色。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公主握著拳悲聲開口,她別的一句沒說,隻有三個字,「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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