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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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春花新開,春水初生的春日,權盛一時的靖遠侯府裡迎來了一聲啼哭。

位極人臣的溫仲德得了他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來賀喜的人說,恭喜侯爺喜得麟兒,小世子生得粉雕玉琢,機靈可愛,來日必是大有作為。

阮明月抱著孩子呸了一聲:「那些人就知道說哄你這個侯爺高興的話,我才不要他有多大作為呢,平安是福,我們小家夥平安健康就好,是吧,阿姐?」

已是皇後的阮清月逗著繈褓裡的小家夥,也點頭:「我聽說兒子像娘,閨女隨父,阿妹,你以後可盡量不要生女兒,不然若是長得跟她爹一樣,那可就難看了。」

「阿姐胡說,相公好看著呢。」

「你什麼時候瞎的?」

「嫁給他那天。」

兩姐妹笑鬧成一團。

侯府的小世子平平安安地長大,足足的好福氣。

他是個漂亮孩子,很少有見男孩子生得那麼清秀好看,像個姑娘家,身上永遠乾乾淨淨的,待人也和和氣氣的。

更是安靜性子,跟別的小孩兒很不一樣,一點也不調皮,從不讓家裡大人操心,就連小朋友最討厭的午睡,他都「完成」得很好,規規矩矩地睡覺,不吵不鬧,照顧他的丫頭們常說,這是她們見過的最乖的孩子了。

這個最乖的孩子也聰慧異常,三歲便識文斷字,五歲時便能背些詩句,七歲已能寫些漂亮文章,一筆字更是內斂雋秀,鐵鈎銀畫。

他早早地就去了仕院聽學,跟那些比他大上許多的權貴弟子站在一起時,從不怯場,始終進退有度,有禮有節,學問更是作得好,深得夫子們的喜愛。

夫子們都說,侯爺有福了,大公子文采蜚然,實為棟梁之才。

但從來慈愛的父親卻拉著他站在書房裡,語重心長地說:「老大,為人當藏拙,不可鋒芒過露,不可讓人看盡底牌,不可爭一時風頭,你要記著,月匈中有錦繡,遠勝麵上繁花簇。」

他那時還不是很能理解這些話,在書房裡站了很久也琢磨不透。

漸漸地他長大了,成了京中有名的清都山水郎,個個都知道粗鄙如村夫的靖遠侯有一個儒雅溫潤,俊逸無雙的清貴公子。

他有著溫柔又清雅的笑容,有著挺拔如鬆竹的身姿,說話時總是慢言細語,溫和帶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人,都不曾見他疾言厲色過,他甚至沒對任何人說過一句重話。

來府上說親的媒婆要踏破門檻,個個都想家裡的閨秀嫁給這權盛侯門的無雙公子。

京中傾慕他的女子都說,溫家的大公子,是絕塵的玉兒郎,世間再無二。

溫北川偶爾會聽到這些話,他隻是笑,笑容稀薄。

他沒有那些人說的那麼好,他知道。

溫府的大公子哪能絕塵避俗,他本就生在滾滾洪流中。

從宮中十幾年那場血案開始,溫家就危機四伏,一直在往下走,外人看不出,他感受得到,父親的退出朝堂,文宗帝的虎視眈眈,都讓這個強橫的侯府日趨西山。

他也終於明白了父親說的「藏拙」是什麼意思。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京中漸漸少了關於他的美談,大家更願意討論那個風頭逼人的少年大將安陵君,又或是惹是生非的晉府小世子,而不是聊起侯府的那位清貴公子。

這是好事,也是他的有意為之,他學會了藏起鋒芒,斂盡風頭,擔一個閒職,任由外人如何說他虎父犬子也從不在意。

他明白,他應該等春雷乍響驚蟄時。

他常常會想起母親去世那日,父親的悲狂,和母親的眼淚,也常常抱著還小的妹妹,對她說,我答應過娘親,會好好照顧你,小妹,願哥哥能護得你一生無憂。

他一直為此努力。

自小溫北川就知道,他生在一個什麼樣的簪纓世族,知道他作為家中的長子,該有怎樣的氣度和儀態,他不排斥這些,他知道這些是他必須肩負起來的責任,知道他總有一天要代替父親站在朝堂上,成長為撐起溫家的參天大樹。

他隻是偶爾會想,什麼時候他也可以胡鬧一次呢?

二弟要從商理財,怕父親不答應,來找他商量,他說好,去做你喜歡的事吧。

小妹要大鬧京中,怕牽連溫家,來跟他商量,他說好,去胡鬧吧,有事大哥兜得住。

他想,他已是足夠的身不由己,困於朝堂,就讓弟弟和妹妹去自在盡情地過好他們的精彩人生,他來做靠山,做後盾,做那棵參天大樹。

隻可惜縱他百般錘煉,仍是稍顯稚嫩,詭譎多變的朝堂風雨交加使他羈住手腳難以伸展,哪日龍椅上的陛下皺一皺眉,他便要謹慎揣摩小心應對,他扌莫爬滾打得一身汙穢還是不能全身而退。

他甚至險些因為盛月姬的事失去了最疼愛的妹妹。

他有苦難言,更不能言,遮天大幕隻是露出了一個小小的角,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將整張幕布掀起來,掀起來之後又是否有能力承擔住席卷而來的狂風驟雨,他如何敢讓家中不諳世事的小妹知曉其中詭詐?

小妹的突然懂事,讓他欣慰萬分,也讓他心酸萬分,他身為長兄,未能讓小妹無憂無慮不說,還讓她卷入這場是非中,奮力掙紮,實為不該。

好在他們沒有輸,溫家沒有輸。

但他心裡仍有遺憾。

他遺憾在為何在那個門客怎就搖身一變成了新帝,遺憾他的妹妹終是要嫁入宮門,遺憾以後的天高海闊,如畫山水,他的妹妹不能去走一走,看一看。

一直以來,他都不願看到溫阮進宮,先帝在時,他提心吊膽地生怕聽到傳召溫阮入宮的消息,因為他知道先帝對溫阮的貪婪,那是令他惡心,讓他惶恐的醜陋**。

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祈禱著那威嚴的龍椅,至高的權力不會腐蝕了新帝的心,他的妹妹,能得他一生憐愛,至死不渝。

除此之外,他又還能祈禱什麼呢?

冬來暑往,時日漫長,溫北川披著厚厚的鬥篷臥在梅下的藤椅上賞雪,聽簌籟雪落聲,凜冽中混著梅香。

司思端了藥過來,又拔了下旁邊的爐火:「公子,莫再受涼了。」

溫北川接過藥飲下,輕蹙了下眉頭:「無妨,今日的雪好看,我多看看。」

司思鼻頭微酸,低著頭紅了眼眶。

「公子,皇後娘娘送了不少補品過來,小人已著人去燉著了,公子吃下就睡一會兒吧。」

這麼多年過去,司思仍喚他「公子」,不曾改口叫「侯爺」,他總覺得公子永遠是公子,是那個芝蘭玉樹,溫文爾雅的公子,是那個靠在小舟裡探手入水接樹葉,智慧優雅的公子,不該是舊疾纏身,病容憔悴的侯爺。

溫北川聽著他的話笑了下,緩聲說,「你又不是不知我並非生病,吃再多補藥也於事無補,放著吧,別費那心思了。」

他緊了一下身上的鬥篷,看漫天飛雪,輕嘆著說:「你看,這雪下得多好啊,瑞雪兆豐年,來年的大襄必是風調雨順,富足安康。」

司思別過頭去,七尺男兒淚濕眼眶,不忍卒聽。

世人常說,如今的溫北川已極具當年溫仲德的氣韻,小狐狸也終於成長為了老狐狸,朝堂上統率百官,歷練數年,那等不怒自威的氣勢也開始唬人了。

他終於成長為了溫家的參天大樹,足以張開寬厚的羽翼,庇護他的弟弟和妹妹不再經風雨。

而且他深得新帝信任,許多事隻要他開了口,新帝便是問也不問,就按他說的辦,有心人提醒新帝朝臣不可權勢過大,危極皇權。

新帝總是冷冷地睨著那「有心人」,再敢說這樣的話,你便辭官回家。

殷九野對溫北川不存一絲一毫的懷疑,未有半分半點的猜忌,與當年的先帝簡直是判若雲泥,曾經搖搖欲墜的靖遠侯府在溫北川手中,重新站上了權力的巔峰,再次成為了這京中的龐然大物。

他們都說,靖遠侯府實在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權閥之地,甚至不輸天家。

靖遠侯乃朝臣之首,府上姑娘更是獨寵後宮的中宮之主,就連那溫家老二都已是天下第一號的皇商,這滿門榮耀,放在普通世家簡直想也不敢想,真正的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還不用擔心皇帝起疑心,太過難得,太過罕見。

靖遠侯府的門庭再次如市,熱鬧非凡。

隻有溫阮很擔心,自幾年前那場宮變後,她大哥的咳嗽頑疾就一直不曾好過,有一回她甚至看見大哥咳出了血,她擔心得不得了。

她不止一次地勸大哥辭官回家休養,她說這朝堂已經足夠穩定了,大哥你不需再辛勞操持,阿九也已如個真正的明君般處理朝事,你真的可以休息些時日了。

殷九野也勸他,這朝上的位置他會始終給大哥留著,大哥回家去休養些日子,真的不礙事,靖遠侯府永遠是他吃軟飯的地方,他絕不會生疑心。

但溫北川沒有,他說,得陛下寵信,便不能驕矜,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

二人都勸不動他,便也隻能由著他,殷九野盡量減少他的公務,讓他閒下來,不要過於勞心勞力。

宮中得了什麼好藥材,也都先緊著侯府用,若是聽說了哪裡有神醫,那就是山高水遠軟磨硬泡地也要請過來,給大哥瞧瞧身子,看看這病到底什麼時候能好。

但縱使他們用盡了法子,溫北川的咳疾還是未能痊愈。

溫北川總是說,無礙,隻是小事。

於是溫阮又張羅著想給大哥說門親事,不然他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看著讓人心酸。

溫北川溫柔地謝過了那些再度上門說親的人,客氣地將他們請出去,說是暫未有成家的念想,有負諸位的好心了。

喜聽八卦的街市茶樓裡,常常流傳溫侯爺許是還放不下當年那個歌姬,溫北川聽了,仍隻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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