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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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我是個傻逼——紀知遙。

奶奶壽終正寢後,我將鄉下的祖屋賣了,銀兩大多賞給了下人,我自己揣了些碎銀開始了我兒時的夢——遊俠。

自小我就想當個俠客,行俠仗義,懲奸除惡,聽著就特霸氣,特瀟灑。

但不行,老祖母的藤條教我做人。

紀家的滿門忠烈也在祠堂裡瞪著眼看著我,我接過父輩手中的旗幟,走上沙場,四方殺敵,流淌在我血液裡的紀家傳承讓我在戰場上如魚得水。

立功建業,不是什麼難事,八麵威風,更是我的獎勵。

我還挺喜歡在軍營裡出生入死的那段日子的,肆意快哉,征戰邊疆,我守衛的是大襄的國土和百姓的安寧。

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兒,我覺得我手中的箭射出去,同樣是在行俠仗義,懲奸除惡,依舊特霸氣,特瀟灑。

老祖母這輩子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所以她的話總是對的,比如她老人家說,我錯過了此生待我最好的人。

說實話,我是真不知道溫阮是怎麼在一瞬間變了個人的,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我隻能把這歸咎為那天酒樓客房裡我對她說的話太重,直接把她罵醒了。

認真計較起來,這算不算我的功德?

我覺得不算,應該算是對我的懲罰。

回頭想想,最開始的溫阮除了吵鬧了些,也沒有哪裡不好的,家世足夠顯赫,心地也算善良,偶爾刁蠻但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唯一的毛病就是跟盛月姬不對付。

我大抵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死活看她不入眼,以至於後來她清醒後,我也被她死活看不入眼。

一報還一報的事兒。

歸根到底,這都怨我是個傻逼。

但那時的我如何能不傻逼?擱誰誰不傻逼?

戰功赫赫,年少封侯,天子青睞,百姓愛戴,誰見了我都是七分笑臉三分諂媚,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我能不意氣風發,能不驕縱自大,能不傻逼嗎?

不欺行霸市,強占民女,斂財貪錢,胡作非為都算我家學優良,品行端莊,頗為自律了。

我信了那套美人配英雄的鬼話,也信了那套人不風流枉少年的瞎扯,總覺得像我這麼牛逼的人就應該擁有全天下最美的女人,這女人是誰不打緊,她名號足夠響亮就行,不然怎麼能滿足我那膨脹得沒邊的虛榮心?怎麼襯得上我蓋世無雙的安陵君威名?

此刻的我坐在河邊烤魚,回想著這些事兒,我覺得天上的星星和手裡的魚都在罵我是個傻逼。

老祖母說:人是要跌跟頭才能長大的。

老祖母真不愧是智慧的化身,她說得還是對。

但我這跟頭跌得也太他媽大了,直接趴在坑底起不來了。

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跟溫阮強上的,非要說個清楚,可能是那塊「紀知遙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作的怪吧。

老子怎麼就跟狗相提並論了,怎麼就不能進春元樓了?

但那時的我多驕傲,我還滿臉都寫著不在乎,滿嘴的不以為意,還成日的跟盛月姬廝混在一起,覺得那是溫阮欲擒故縱的計,覺得像我這麼風光的人物怎會自屈身段跟個日薄西山的溫府計較。

我那時深得文宗帝信任,在朝堂上可以橫著走,便是誰都不放在心上,我覺得全天下老子最牛逼,溫家算個雞兒?

我,紀知遙,十成十的傻逼。

也許那時候的溫北川,也是這麼看我的,如今想來著實辛苦他了,還處處顧及著我的顏麵,沒有把話說穿。

溫阮她沒有欲擒故縱,她隻有縱,不曾擒,她一腳把我踢開十萬八千裡,活怕我跟她有什麼關係,說話語調客氣得像沒有溫度,用詞講究得宛如官帖,避嫌避得那叫一個徹徹底底,就好像我是新型病毒,會給她帶去瘟疫。

我也是要麵子的人好吧?

不喜歡我就不喜歡唄,我也不纏著她,反正她都已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自討沒趣,誰還沒個二兩重的自尊心了?

死纏爛打的事兒我乾不出來,乾出來了照著溫阮的性子也隻會把我當蒼蠅,她好像不吃烈女怕纏郎那套,你敢纏,她就敢把你頭打爛,完全不給麵子。

我就是想不明白,她既然看我不入眼,怎麼就看上了個門客呢?還是個整天遮著臉見不得人的門客,她這眼光也忒差了些。

誰能料到那門客是太子呢?神經病啊!

殷家這一家的人都是神經病。

文宗帝是,殷九野也是,不是神經病乾不出他們家那些事兒,真的,絕了!

吃好了魚,我睡了一覺,以天為被地為席,枕山河入夢,攬星河在懷,我覺得我這個遊俠兒美得很。

然後我就偷扌莫進京去看了一次溫北川。

他一副要病死了的樣子。

跟記憶裡的區別很大,以前他雖然也是個文雅書生,但不至弱到這地步,咳得跟林妹妹似的,孱弱得叫人擔心。

但他說話時的神態跟當年無二,還是那樣從容溫和,內斂含蓄。

說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看過他發怒是什麼樣子,這人好像就不會發脾氣一樣。

倒是聽說,以前盛月姬招惹溫阮的時候,有一回把他惹毛了,去說了幾句重話,把盛月姬嚇得夠嗆。

他笑著問我:「怎會想起進京來?」

「來看看你,怎麼說我們也算是睡過同一個女人的情誼了。」

「……」

溫北川很無語地看著我,然後給我煮了壺茶。

我記起有一年,溫阮帶著還是門客的太子跑去賈府殺人,他也是這樣給我煮了我一壺茶,我喝了茶,就被他陰了一把。

後來我被他陰了無數把。

但他好像很注意分寸,每一回都在把我陰死的邊緣停住,從不將我真正地逼上絕路。

我想,大概溫北川跟溫阮一樣,也不想讓我這個靠搏命殺敵殺出功名的將軍,被朝堂心術戲弄。

我真是謝溫家全家了。

他給我倒茶,聽我說起那年的事,倒是奇怪地問我:「那時候我一直沒問,你為何要跑來溫家通風報信?別說那時候起你就喜歡我小妹了。」

我說,「那時候喜歡談不上,但不想看見她出事倒是真的,我也說不清。」

溫北川沒再問什麼,隻是說:「忘了吧,將京中這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忘了就好了。」

我忘不了,那又不是一縷頭發,一剪子下去就沒了,但我也懶得說了。

在他府上逗留了一日,我看他咳個不停也忙於政事,手邊的公文像是永遠也看不完,實在好奇,便問:「如今的皇帝這是把你當騾子使嗎?」

他聽得好笑,執著筆批閱公文,說:「克己奉公,自當竭力。」

我坐在他旁邊喝酒,看他單薄的身子在瑟瑟秋風中,空盪盪的衣衫就像掛在他身上一般,總覺得他下一刻就要咳斷氣了。

我實在擔心。

便上前替他關了窗子,都這副模樣了,竟還不知道仔細著些。

他忽然說:「險些忘了告訴你,你那些舊部都很好,陛下是個獎罰分明的人,秉公處事,並未為難你的那些人,你可以放心了。」

我回身看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隻能說:「多謝。」

「你離京前一晚來找我小妹,就是為了說這個吧?」

「不錯。」

「其實你不說,也不會有事的。」

「我不信皇帝。」

「你可以信我。」溫北川笑著提筆蘸墨,埋頭在公文裡,平靜的聲音說:「他們是大襄的功勛之輩,不該為了我溫家與先帝的私事送命。」

我聽著有些想哭,這太傻逼了。

一個大老爺們兒,為了這麼點事兒酸鼻子,太他媽難為情了。

所以我拉起溫北川,提了一壺酒,帶他躍上了高樓處,喝了個昏天暗地。

他可能喝多了,醉臥在青瓦間,對我說:「我許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也挺好的,這些年我也有些累了。」

我沒說話,我看得出來,他大限將近。

離開靖遠侯府後,我又去了橋下張大娘的甜茶鋪子,她的生意還是不錯,見到我時很是驚訝,拉著我的手問了許多話,問我這些年去哪兒了,問我過得可好,問我可有成家。

我說,都挺好的。

要了兩碗甜茶,我隻喝了一碗,另一碗留給了一個永遠不會再陪我喝甜茶的人。

喝甜茶的時候,我意外地看到畫嵬小跑著過來,找張大娘要了三碗甜茶,說是要帶走的,辛苦幫忙裝上。

不知是何心理,我竟轉過身藏起了臉,沒有跟畫嵬打招呼,隻是用餘光打量著他。

畫嵬個子高了許多,模樣生得清俊,也沒那麼怕生怯弱了,說起話來大大方方的,不再是當初那個半天憋不出個屁來的可憐蟲,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兩顆虎牙,怪可愛的。

而他周到的禮節,和氣的話語,以及微微頜首點頭的樣子,都讓我想到了溫阮,這神態簡直跟溫阮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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