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1 / 2)
外婆腦溢血復發,走得很快,沒遭受什麼痛苦。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葬禮辦得很快,外婆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少有親友在世,前來吊唁的稀疏。
林稚晚沒有想象中的悲痛,宛若靈魂遊離於身體之外,對發生的一切冷眼旁觀。
她看著外婆被送去火葬場,看到閩州三日連綿的陰雨裡,靈堂裡一片縞素,白色經幡淋了雨水,厚重且沉悶。
有親友來往,陳阿婆和池宴幫忙接待,寒暄,她跪在靈柩前,腦子裡空白。
就像是不知道是參加誰的葬禮。
她不相信外婆就這樣離開了。
明明在幾個小時之前,她才剛剛原諒過自己。
混沌中又有幾分清醒,清醒地明白,外婆隻是強撐著一口氣說原諒了她。
外婆想讓她未來好好過。
可重新擁有到徹底失去也僅僅是一瞬間,快樂太短暫,林稚晚無法讓自己好過。
下葬那天,陰雨不斷,按照閩州的風俗,是要長子抬著骨灰的。
趙姝妹一生隻有趙潤詞一個孩子先她去世,隻能林稚晚擔任這項任務。
黑漆描金的盒子很重,重到林稚晚都感受不到外婆的重量,冷雨被風斜吹到她的手上,她渾然不覺涼意,拖著骨灰盒底部的手指勾的很緊,很紅。
眼神和身體一樣緊繃著,像隨時會折斷的風箏。
池宴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替她撐起傘。
十一月閩州風涼,他將傘麵朝著林稚晚的方向傾斜,自己黑色風衣的肩頭暴露在雨幕裡,淋得潮濕冰冷,幾乎要結冰。
前麵有台階,林稚晚意識恍惚,池宴適時地提醒她:「台階。」
林稚晚的睫毛急促地顫抖了兩下,長久沒說話,聲音啞得厲害:「你冷麼?」
她這兩天很少說話。
池宴沉默了下,搖了搖頭。
林稚晚不信:「你看你的手都紅了。」
池宴說:「你也是。」
林稚晚低頭看了一眼,視線裡最多的是裝著外婆的盒子,壓在月匈口的悲痛襲來。
意識到自己碰到此時林稚晚最柔軟的位置,池宴將手貼在她的手上,都很冰涼,分不出誰更涼些。
他類似於安撫似的搓了搓:「路滑,看著點。」
天邊的雲呈現鉛色,兜不住沉重的雨水,像是壞掉的水龍頭,墓園裡樹木蒼茂,在陰雨裡交錯的枝丫透著幾分荒涼。
退休之後,趙姝妹信佛,請來超度的僧人手手裡的轉經輪速度緩緩,嘴裡呢喃著梵語。
直到主持讓林稚晚把外婆放下,林稚晚才五感清明,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將失去外婆。
她曾經這樣看著媽媽消失,然後是爸爸,如今是外婆。
這世界上與她有親密關聯的人終將一個個離開。
巨大的悲痛如隕石般砸在林稚晚的身上,幾天積攢的情緒如洪水決堤般爆發。
她親眼看著那一方小小的盒子消失,終於忍不住,跌跌撞撞到一旁,捂著月匈口吐出來。
悲傷到一定程度是沒有眼淚的。
她吐到昏天黑地,恨不得將苦膽都吐出來,可心裡卻不能有一一絲一毫的安慰。
周圍的人聲都變得遙遠了,她身體撐到了極限,扶著樹乾緩緩要暈倒。
那一瞬間,她好像又清醒了一下,看到池宴朝她走來。
他穿著黑色的喪服,沉重的顏色也不能令他的英俊消減半分,他步子很大,很匆忙,在林稚晚暈倒的一瞬間,給人抱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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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昏昏,林稚晚又開始做夢了。
這次爸爸媽媽還有外婆都在,他們都站在明媚的春天裡朝她笑。
林稚晚問他們最近還好麼。
他們說他們能團聚就很開心了,隻想來看看她好不好。
林稚晚說:「我現在不好。」
他們說:「你要往前看,你還有池宴,你會很好。」
這會兒,她隻有池宴。
林稚晚恍恍惚惚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今天的最後到底發生什麼,她都記不清,隻記得最後池宴的那個擁抱,冰冰涼,卻穩穩地接住她。
閩州濕冷,他們躺在一張被子裡,彼此挨得很近,也因為有彼此的關係,溫度不至於很低。
夜色已深,天邊一輪孤月刺破重重疊疊的窗簾帷幔,落在池宴的臉上,他皮膚白,棱角分明,睡著了,很安靜。
還好有他在,林稚晚寬慰許多。
她緩緩朝他挪了挪,直到上半身貼合,又抬著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
這下他們貼的近了。
可不夠,還是不夠,這遠遠解不了林稚晚的慌亂、悲愴,和孤獨。
她像流浪貓似的弓起身子,臉頰往上,貼在他的臉頰,蹭啊蹭,蹭得眼淚瀑布似的掉。
擔心林稚晚比紙還脆弱的身體,池宴並沒睡熟,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立馬警惕轉醒。
今天下午她發了很高的燒,他下意識地將手搭在她的額頭上試探了下溫度,額頭不燙了,卻扌莫到一手的淚水。
他心下心疼,微微側臉望向她。
「媽媽沒了,爸爸沒了,婆婆也沒了。」林稚晚的語氣跟枯山一樣荒涼。
枯山還剩一堆亂石,而她,徹徹底底成了沒有根的人。
眼淚滑進池宴的頸肩,冰涼涼一片,池宴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