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1 / 2)
周國壽一時語塞,在場這幾位沒他一個能得罪起的,隻得硬撐著繼續賠笑,「娘子誤會,這位娘子不是我們店裡的繡娘。」
孟靜蕤不聽。
他竟真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孟靜蕤月匈口劇烈地起伏著,忍不住看向謝璋。
謝璋隻靜靜地駐足旁觀,神情清清淡淡,間或垂下眼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抵在唇前,咳嗽兩聲。
顯然是置身事外。
孟靜蕤眼圈紅了,隻覺從定親起,便事事不如意,人人都與她作對,也不知道是真因為周國壽的「怠慢」,還是為了謝璋。
深吸一口氣,有急又氣地揚起巴掌:「周國壽,你敢——」
「她不是店裡的繡娘。」
一道嗓音突兀插入店內緊繃的氣氛中。
孟靜蕤怔怔地放下手,看著不知何時出現門口的陸長策。
一聽周國壽傳來的消息,他這就趕過來了。
陸長策冷峻堅忍的臉上顯露出幾分鄭重,抿了抿唇角走上前。
孟靜蕤:「陸侯爺、是你?!」
謝璋眼睫一顫,這才抬眸望向陸長策。仿佛方才的爭吵不值一哂,麵前的人才值得他另眼相待。
孟靜蕤一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陸長策顯然是大步匆匆趕來,一身飛魚蟒服便也知曉此人不可輕易開罪。
「她不是店裡的。」陸長策朝周國壽頷首,婉拒了他的奉茶。走到薑薑身前,一字一頓,神情鄭重地解釋說,「這是我侯府養的繡娘,今日不過是來看繡樣的。」
孟靜蕤又是一愣,顯然是不大信的。
陸長策風塵仆仆,行色匆匆趕來,堂堂定遠侯,竟站在那繡娘麵前呈保護之姿。
想到京城裡近來的風言風語,難道這繡娘便是陸長策養在外的妾室?若真如此,難怪周國壽方才多加回護。
陸長策畢竟是爵位在身,又與她無交情。
不像謝璋。
孟靜蕤雖還有些不滿,但心氣卻稍平,也不敢當著陸長策的麵發作。
陸長策:「你去裡麵。」
雖然不解眼前這一幕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但陸長策覺得薑薑待在這裡可能不太好。
薑薑本來想道謝,為防節外生枝,又閉上嘴,點了點頭。她能感覺到陸長策一出現,謝璋這才又看了她一眼。
隻此一眼。
一者,謝璋本性冷傲,眼中隻有大晉朝政,不可能,也不允許自己去八卦陸長策的風月私事。
二者,若傳言為真,於禮,他更不該當著未婚妻的麵,去看朝中同僚的外室。
進來一眼,此時又是一眼,對謝璋來說已經極為難得。甚至他自己都心裡都有一絲微不可察地疑竇掠過。
難道他也成了那愛探聽是非的人不成?
亦或者隻是因為陸長策和「她」的關係。當初若無他橫亙其中,薑薑順理成章地該與陸長策走到一起。
時光如刀,非但不能斬斷前塵往事,倒還在心上落下深深淺淺的溝壑,將璞玉打磨成美玉,
將記憶力裡的人打磨得愈發美好。
正因美好,所以才遙遠。
正因遙遠,所以才能在暗淡的記憶裡,永遠熠熠生輝。
指尖痙攣般地稍稍蜷起,握著帕子的骨節緊了緊。
如此一來,連那點探究的欲望都煙消雲散了。
外間與裡間之間隔著一道珠簾。
風來,珠簾揚起,落下。
如一道不容逾越的界限,涇渭分明般地將二人隔開。
謝璋敏銳得令薑薑心驚。剛剛那一眼就讓薑薑有如芒在背之感,緊張地口感舌燥。
門簾放下,這才讓她稍稍放鬆了些。
本來想強迫自己不要注意陸長策和謝璋說了什麼。可就算過了這麼久,她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被謝璋牽引。
薑薑隻能退而求其次,望著謝璋的手。
是。
他的手。
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謝璋的手瘦如病梅枯枝,寬大的緋色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微凸,蒼白勁瘦。
這雙手曾經餵過她蜜餞。
曾經將她從寒冷的池水中撈出。
那時候她剛穿越,正是謝璋剛剛勒令將她放出小黑屋不久,那天半夜謝家幾房幾乎都來了人。
「九郎,把阿薑給我吧。」謝璋母親白氏小心翼翼道。
謝璋很平靜地搖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垂下眼幫薑薑理了理散落的鬢發,眾人勸他不得,又見薑薑的確在謝璋的安撫下平靜下來,隻好關上門,叫人帶來毯子,終於點上炭盆,隨他們去了。
第二天一早。
兩人交握的雙手以及身上的鮮血早已乾涸。
大夫提著藥箱,步履匆匆而來給謝璋包紮。
「先把阿薑帶回房間裡,」謝璋頓了頓,道,「不要守太多人,把窗子打開,炭盆點上。我待會兒就過去陪她。」
眾人麵麵相覷,還是三房的當家太太薛氏一口答應下來。
謝璋這才放開了已經熟睡的薑薑,動了動早已發麻沒知覺的半邊身子。
他不敢耽擱,才敷好傷藥,就繼續坐在了薑薑床邊守著。
而薑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那個病骨支離的少年。
他的額頭不體麵地高高腫起,纏著繃帶,漂亮的臉上全是青一道紫一道的印子。
和她一樣狼狽,一樣格格不入,兩個人就像是這座府上的異類。
他說,他叫「謝璋」,她可以叫他「九哥哥」。
——
薑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她終於離開了那個冰冷的小黑屋,身下枕著的是溫暖的床鋪,身上蓋著的是蓬鬆的床被。
人們來了又去,來來往往。
薑薑一直很安靜,烏黑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遮蓋住臉頰,露出小半張蒼白的下頜。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她不敢再輕舉妄動,怕又被她們當成瘋子關進小黑屋。
薑薑如泥胎木偶一般躺在床上,吃喝全都由那自稱九哥哥的少年餵,她的衣食,謝璋不讓其他丫鬟經手。
傍晚,薑薑又看到謝璋。
少年麵色還是蒼白的,這幾天裡他整天為她奔波操勞,眼皮上的黑眼圈清晰可見。
屋外下了點兒蒙蒙的春雨,一進門,少年就先脫了外套,對著炭盆烘了一會兒,確定烤乾了身上的潮氣,不會將寒氣過給她之後,才來到裡屋探望她。
薑薑忍不住攥緊了被子,磕磕絆絆地喊:「九、九哥哥?」
「喝藥了嗎?」少年心平氣和地問。
薑薑:「中午喝過了,晚上還沒。「
謝璋扭頭吩咐她的貼身丫鬟立冬:「拿來。」
少年低垂著眼睫,眼睫很長,很卷,很翹。
指尖白皙,很俊秀,骨節分明。
瓷勺子在黑褐色的湯汁了攪拌了數下,試過溫度,這才將勺子抵在她唇前。
薑薑不動,
謝璋:「張嘴。」
被人餵的感覺很奇怪,薑薑猶豫了一下,張開了嘴。
中藥苦得她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兒就吐出來,謝璋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冷聲道:「咽了,別吐。」
又眼疾手快地用另一隻手抄起一顆蜜餞賽到了薑薑嘴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