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退親(1 / 2)
而恰在驚馬後不久。
端王世子沈琢將視線自窗外收回,朝對麵那人微微一笑。
「如此神勇,京城二十六衛果真名不虛傳。」
端王沈裕是當今聖上沈植的叔叔,手握重兵,有從龍之功。如今領兵在外,獨一個兒子在京中為質,暗中奔走。
對坐一人身材雄壯,大馬金刀地坐著,聞言,抬手飲盡了杯中酒,從容道:「世子以為,我手底下的兵與二十六衛禁軍比如何?」
此人正是都督府右都督汪序,樣貌雄偉,身材高大。
沈琢把玩著酒盞,含笑道,「若論行軍打戰,禁軍久不經戰,而都督手下勁甲精騎,俱都是飲過血的好兵。」
汪序笑道:「禦前禁軍不缺各軍選上來的精英戰將。」
沈琢目光閃了閃:「正因有禁軍與將軍麾下這等精兵聯手,才能拱衛我京師皇城無憂。」
汪序聞言,沉默下來,復又端起酒杯哂笑:「你也無需拍我馬屁,告訴端王,既已答應過他,斷無臨陣反悔的道理。」
沈琢倒是沒接這個話茬,站起身,支開窗子又賞了片刻的街景,才輕聲道:「我知曉都督心中有怨氣。何止都督,朝野上下苦謝璋久矣。」
汪序又飲下一杯酒,此時也有些微醺了,冷冷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謝璋他和孟甫才打得這般火熱,當我不知道他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是嫌咱們都督府權重了!要會同兵部分割咱們的事權罷了。」
當初扶他沈值上位,還不是端王、汪序他們這些功勛名將?
但隨著四方戰事漸漸平定下來,削減藩王兵權,分割都督府軍政事權,則成了謝璋眼下最要緊的首務。
誰不知曉此事的重要性。
可謝璋他太急了,此人性格冷傲寒烈,行事霸道,手段太過雷厲風行,已經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一些不滿。
但人人又能理解他這一番雷霆手段。
誰都能看出他病得太重,或將命不久矣。
「他攥得太緊,權勢此物,生帶不來,死帶不走,我看他真是大權在握久了,糊塗了。」沈琢笑了一聲,抬臂合上了窗,「就連聖上這兩年來也不滿他行事的霸道,君臣二人漸呈分道揚鑣的態勢。攥得太緊,乾綱獨斷,日後便要摔得越重。」
所以謝璋他這是為了什麼?舍不下權勢迷人眼?妄圖青史留名?
亦或者隻是單純地驅除韃虜,扶危定傾,盡心利濟?
沒有人相信這個答案。
百姓是可馭使的牛羊豬狗,一個剛走上官場的讀書人,說自己的願望是「為生民立命」那還值得人信一信。
誰能相信謝璋他這個久經官場的懷揣著如此幼稚的理想,不惜嘔心瀝血,焚盡此身?
兩人身份畢竟太過敏感,此前又出了賀從霖一案,蜻蜓點水般地言談兩句,點到即止,便輕描淡寫地將話題一筆帶過。
酒過三巡之後,這才各自起身作別。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汪序起身走了兩步,駐足回身向後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
如血殘陽沉沉地壓了下來,數點昏鴉自朱紅的宮牆掠過。
似乎預兆著,皇城的方向,即將就要變天了。
——
夕陽西墜之際,一輛馬車停在了謝府大門前。
初櫻先快步走過去和門房打了聲招呼,等門房通報過後,孟靜蕤才從馬車上下來。
仰頭看了眼謝府的匾額,孟靜蕤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食盒。
眼覷著這位的神態,門房心裡暗暗嘀咕。
自打九郎訂婚以來,這位孟娘子就沒叫人舒心的,和謝璋那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真不知都要嫁了九郎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孟靜蕤眼尾一掃,門房一個激靈,迅速低下了頭。
當她看不出來這賤仆心中所想嗎?孟靜蕤一時想冷笑,一時又覺得迷惘。
很快,防風走了出來,代謝璋引她去書房見麵。
孟靜蕤走進書房裡的時候,謝璋一如往常,膝蓋上搭著件毯子,正垂眸忙於公務,寬大的袖口露出蒼白伶仃的手腕。
這麼多年來下來,案牘累身累心,進補再多藥材都無濟於事。
或許是因為一連幾個晝夜連軸轉的緣故,謝璋抬起眼,神情並不算多溫和:「你來作什麼?」
孟靜蕤:「我給你準備了藥膳。」
謝璋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食盒,很快又低下頭,「麻煩你,就放在那兒吧。我說過下次不必再送了,府上有人準備,無需你再勞神。」
說話的間隙,又掏出手帕抵在唇下咳嗽了幾聲,纖長的眼睫垂落下來,竟像是把她這個大活人生生忘記了一般。
孟靜蕤兀自坐了片刻,忽然道:「謝璋,你是不是沒把我當個活人?」
謝璋抬起眼,很平靜地看她,「你有什麼想法?」
這語氣活像是還在朝堂上征求同僚的建議。
不等謝璋開口,孟靜蕤自嘲般地笑了笑,「謝璋,你有正眼看過我嗎?」
她舉起手,示意謝璋,「你可看到我今日戴了新的鐲子?為了來見你我還特地換了身新衣裳。」
「對,你看不見。」孟靜蕤一笑,「那天你在蕙蘭芳分明也看到了,他們有多輕慢於我,你也視若不見。」
「所以呢?」似乎覺得這個話題毫無進行下去的必要,謝璋又低下了頭,淡淡道,「你要我像話本裡說的那樣?自道是當朝首輔?要當場買下這間鋪子?或要我命那老板有多遠滾多遠?讓他為對你的怠慢付出代價?」
孟靜蕤呼吸一滯,她無法否認謝璋的說法,她甚至不能指責他說得不對,因為在心底她深知在蕙蘭芳裡無理取鬧的那個人是她。
她就是故意的,就像是隻能靠大喊大叫來吸引大人注意的孩子。
「謝璋,」孟靜蕤忽然感到一陣無力,甚至是一陣絕望。「我真的很好奇,你這人是木胎泥塑嗎?」
其實孟甫才並不好看她同謝璋在一起,一者是他看著就一副不久於人世的模樣,二者他為官酷烈,不是良配。
是她不服輸,她一路順風順水,隻在他麵前栽過跟鬥。
她想要征服這個男人。
尋常人得這一身病,或許早就便自怨自艾,自卑自怯。可謝璋不一樣,他好像要蔑視上天造就的不公,冷眼眾人或同情或輕視的目光,他病得越重,他就越冷傲。
這樣的人就像是冰天雪地,懸崖峭壁間的梅花,破土驚石,傲霜淩風,你強我愈強。
不是沒有人妄圖攀折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