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倉惶(2 / 2)
奴才不在屋裡伺候,他醒時眼睛一直盯著門口的方向,似乎察覺蕭猊就在門後,目光裡包含戒備,蕭猊望著那雙眼眸裡充滿的警戒,無法再進一步。
米粥軟糯,肉沫和菌菇熬得香濃,靈稚喝了一半,剩下的用手推開,對小奴才搖頭。
小奴才放下碗,拿起碟子,是剝了殼洗淨的桂圓,飽滿鮮嫩,一咬就能爆出甜美的汁水。
靈稚喜歡吃果子,他吃了好幾顆桂圓,然繼續輕輕搖頭,示意不吃了。
梅若白來時靈稚還沒睡下,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榻邊,看見靠近的白衣影子,眸中水霧微微散去,清醒幾分。
梅若白問旁邊的奴才:「何時醒的。」
小奴才立刻把靈稚幾時清醒,又用了哪些膳食和水果告訴梅若白。
梅若白手指搭在靈稚脈搏上:「能吃東西就表示身子有好轉,」他看著少年雪白的臉龐露出笑意,「此刻若無睡意也算正常,晚些時候給你念點書,晌午前醒來再吃點東西。」
靈稚黑淩淩的眸子緩慢眨了眨,他醒後一直沒有開口與小奴才說話,此時小聲生澀地說道:「又不是養豬……」
霧清山下的村民養有不少豬,隻有豬才會吃了睡睡醒了繼續吃。
梅若白笑容和煦,目光抱含體貼和憐惜。
他道:「會與我說玩笑話就好,若在院子裡悶得慌,把身子養好後隨時來梅園玩。」
靈稚縮了縮埋在被褥的臉頰,他的病又不是在院子裡悶壞的。
想起方才門後的那雙眼睛,雖然靈稚什麼都沒看到,卻能感知到那人的視線就在門後看著自己。
靈稚抿唇,梅若白給他念書後他的腦子就轉不動了,恍恍惚惚的,仿佛沉在夢中。
清正溫和的聲音跟蕭君遷溫柔低沉的聲音疊合,他躺在枕上不安地動了動,生怕君遷被另外一張相同麵孔下不同的人取代。
傍晚剛過,暑熱的餘溫慢慢散在風裡。
靈稚這次醒來身子相較之前多了幾分力氣,他自己爬起來坐好,兩條腿軟軟地從塌邊垂下。
他彎月要將鞋子穿好,掀開簾幔,走向軒窗。
案頭上放著一碗在他半夢半睡時小奴才餵給他的湯藥,靈稚抿一口杯子裡剩下的清水,喉嚨裡的腥意仿佛淡去不少。
他割血餵過君遷,又被蕭猊以血養靈芝養了一段時日,對血的味道十分敏感,一聞便知。
靈稚手扶桐樹,對著盥盆將手指伸進嗓子扣擠,乾嘔了一陣,吐不出東西。
那些血喝了便是喝了,與他融成一體。
他有些難過,呆呆坐在椅子上,直到小奴才回來,連忙給他係上鬥篷。
「公子,梅大夫說您現在一點兒都不能吹風,著涼就不好了。」
靈稚輕聲道:「都是熱風。」
哪裡會把他吹著涼呢。
小奴才搖頭:「梅大夫說熱風也不能吹。」
奴才目光閃了閃,極小聲地說:「公子,這世上沒有誰比梅大夫關心您,所以您不要難過傷心。」
主子對公子雖然好,可奴才看了這麼久,忽然明白公子是怕主子的,主子即便對公子好,那副溫柔體貼的臉色他看著都覺得害怕。
靈稚垂眸不語,風輕柔吹起他的頭發,不知道那座閣樓上,此刻是不是有一雙眼睛,如早上那樣隔了一扇門無時不刻地看著他。
蕭猊沒有出現在他麵前,卻又時時在他身邊。
深夜,靈稚睡得早醒得也早,屋內留有一盞昏暗的小燈,屏風外小奴才正靠在椅子上。
他病的那幾日奴才一直不合眼的照顧他,靈稚已經醒了,奴才的精神鬆懈下來,眼睛閉上後頓時睡得極沉。
靈稚坐在床上,他悄悄下了床,繞過屏風另一處,隔著門,遲疑地伸手將門打開。
月色落在園中的花脊,幽香散在風裡,靈稚一頭烏黑迎著風輕搖擺動。
他有些冷,眸子不似白日醒時倉惶懵懂。
靈稚清醒地拐進另一道回廊,那日去時不認路,懵懵懂懂,回來時亦受了驚嚇,渾渾噩噩,此刻按捺內心的恐懼,他一路尋到那座小閣樓外。
回廊四周長燈明亮,唯獨閣樓一盞燈都沒點,他朝裡走近,門已經落上一把大鎖。
靈稚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過來,閣樓內的喜堂讓他懼怕,裡麵像一個紅色的牢籠,他看一眼就喘不過氣。
旁人的喜堂喜慶熱鬧,唯獨這間,陰森死寂,燃燒的紅燭猶如淚痕。
他立在風中出神,恍惚想起石洞裡被風吹得搖搖欲落的紅色囍字,還有他小心收藏,落在地上遭人踩扁的草編靈芝。
蕭猊給他布置喜堂貼囍字,給他編靈芝?
他雖然做了這些,和君遷卻還是不一樣的。
靜思院樹木蔥鬱,花葉繁茂,無論走到哪兒,總會有一股幽香隨身。
這股幽香此刻裹了些冷意,香味和不同於花香的淡,靈稚從神遊的狀態抽離回來,僵硬地停在原地,緊了緊衣襟。
他沒扭頭,而那人似乎在等靈稚適應這股淺淡的冷香。
適時,蕭猊才出聲。
「是我。」
蕭猊已經克製了自己沒有立刻上前,先讓靈稚嗅到這股冷淡的香意,盡量不讓自己的出現嚇到對方。
他沒有再靠近,而是隔著幾步的距離,望著靈稚的背影,低聲詢問:「為何過來這裡?」
又自言自語道:「你怕它……怕我,不是麼……」
所以蕭猊將這座小閣樓鎖了起來,喜堂的東西全部撤走,讓靈稚懼怕的一切,不應該再存在。
但裡麵的東西全是他從霧清山帶回來的,有兩人的回憶,他不舍得就這麼丟下或者摧毀。
靈稚沒回來前他隻要想起靈稚,就會來喜堂坐一坐,有時累了也會在那張千工床上養一會兒神。
可他用作精神支柱的東西,他依戀留存的執念,卻變成靈稚恐懼的夢魘。
他以為靈稚會與他一樣眷戀霧清山的日子,但他似乎好像想錯了……
靈稚想的分明也是他,為何還要怕他?他是君遷,君遷是他,從始至終蕭君遷和蕭猊就是活在一副麵孔下的人。
眼前的少年背對著他仍未動彈,蕭猊緊了緊乾澀的嗓子,說道:「回去吧,若你害怕這座閣樓,明日我就叫人過來把它拆了。」
靈稚始終沒有回頭看蕭猊,也不與他說話,繞過他徑直離開。
纖小瘦弱的身軀攏在衣下看起來輕飄飄的,靈稚走得很慢,蕭猊便隔著不遠的距離跟在他身後。
在靈稚身子撞到石桌前,蕭猊眼疾手快地將他輕柔抱起,發現靈稚眼眸眯起,發髻和頸邊都是汗,手心握在掌上很冷。
「靈稚。」蕭猊傾在少年耳旁。
他權勢皆控掌心,萬物唾手可得。
唯獨靈稚,他小心謹慎的一句話,連接觸都沒有,僅僅因為他的出現,就讓他珍視的人心驚懼怕。
蕭猊懷裡抱著靈稚坐在石凳上,俊美清雋的麵容陰沉而失落。
難道真的要把靈稚送回霧清山,隻有離開自己,他的一切才會變好嗎?
作者有話說:
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陷在回憶裡,對霧清山念念不舍了……兩個人心裡好像都有病,俺寫著寫著也不對勁了。
但是太師的字典裡永遠不會出現放手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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