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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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了。

不過,仔細看又不像。這一帶終年被灰黑的霧霾籠罩,一年四季就沒幾天能見到太陽,看起來每一日都像陰天。

「公子?」

荒野的山坡上,淤泥一樣灰黑的泥土散發著隱約的酸臭味,除了稀疏的雜草,連樹木都長不起來。有幾個罩著灰色披風的人停下來,其中一個走到最高點,居高臨下地望著數百米外的一個小村落。

村落隻是說得好聽,實際與廢墟無異。雖然稀稀疏疏地分布著幾十間屋子,卻都是些殘破的瓦土茅廬,連顏色看起來都是灰敗的。但是,那裡確實有些人影在活動,慢吞吞的,沒什麼活氣,在這陰沉沉的潮暗天色下,看著更像是一個個遊魂。

「那些是人族?」

「嗯……」

「跟你們說得不大一樣呀?」

「因為他們是漢木國的遺民。」

「哦——」

這人點點頭。

之前就聽說了,幾十年前,北方的遊牧民族被一個叫『鐵』的部落整合,建立了一個叫做『霸』的國家,並打敗了南方的歷史悠久的大國『漢木』,統一了南北……在此之後,建立了政權的霸國以野蠻的手段實施了血腥的統治,在短短十幾年時間裡,不僅令整個南方的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一,更是頒布政令,將原漢木國的國民盡皆貶為奴籍……

不過,他並不關心這些歷史,雖然那隻是幾十年前的事。他隻望著村裡的那些像行屍走肉般的人影,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

突然,從南麵傳來了一連震動。

幾個人回頭望過去,卻見十幾匹駿馬從野林裡躥了出來,穿過泥濘的野地,筆直地沖進村子,繼而掀起一片騷亂。

「這些是霸國的人?」

他看了幾眼,隨口一問。這些騎手大多身披毛皮衣甲,頭戴骨帽,背弓挎刀,那獨特的風格看起來就像是騎牧民族。

「是的公子,公子,這裡距離灰水城還有半天路程,我們還是走吧,免得耽誤了時間……」

「沒關係,再看看。」

他淡淡地說著,靜靜佇立於風中。

「哈哈哈——」

遠處,傳來了幾道取樂聲。

馬群闖入村子後,數匹馬在村裡兜圈蹦跑,追得幾個來不及逃避的村民連滾帶爬、哭喊告饒,讓馬上的騎手哈哈大笑。

另一邊,餘下的騎手下了馬,走進了村子裡的唯一一家歇腳處。說是歇腳處,其實就是一個大一點的草屋加上一個草棚,外加兩張破舊的桌子,以及幾張已經有點發黑腐瘸的長板凳。為首的一戴著鷹骨冠的漢子看到這環境,眉頭一皺。

旁邊的侍從一見,連忙在幾張板凳中挑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搬了出來,先用皮袖大力擦拭了幾下擦乾淨,又用軟甲墊上,「大人,您坐。」

「嗯。」

漢子微微頷首,表情緩了緩,坐了下來。

侍從又手腳麻利地將馬上的皮袋取了下來,拿出裡麵的水袋和肉脯,殷勤地倒水、撕肉,「大人,您喝水,吃點東西……」

漢子接過水,卻推開了肉,「可以啦,趕緊把馬餵飽了,這鬼地方,聞著都讓我想吐。」

「是,是……」

侍從連忙點頭,接著便轉身出去。走到外邊,他的氣勢一下就變了,聲音洪亮:「好啦!玩夠了就趕緊下來餵馬,別耽誤了大人的時間!」

「是。」

幾個騎馬追逐村民取樂的騎手意猶未盡,卻不敢違命,隻得陸續下馬。

侍從左右看了看。

這破爛的村子,窮得連雞犬都見不到一隻,隻有一百幾十個骨瘦如柴的以老弱病殘為主的奴民,讓人連非分之想都生不起來。

侍從看著那些躲在各個角落窺視的村民,看著那一張張瘦的像是沒毛的猴子一樣的又黑又乾的臉龐,隻覺得反胃。如果有的選擇,他也不願意在這裡多停留,隻是這方圓幾十裡,隻找到這麼一個有水源的歇腳點,實在是鬧心。

侍從環顧四周,最後就近一指躲在草棚裡麵的村民,大聲叱喝,「你!出來!」

「大,大,大人,有,有……」

「停!別過來!」

見對方一臉惶恐的靠近,侍從先一步喝止了。那一身破爛的麻布衣服,又黑又臭,隔著好幾米都能聞到刺鼻的味兒,侍從連忙一擺手,皺著眉問:「這屋是你的?」

「是,是,我,小,小人是這家店的老板……」

「店?我,嘁,你說是就是吧,你,趕緊去把草料拿出來,把馬餵好了,快去,去去。」

「啊?」

「啊什麼?叫你餵馬,聾啦?」侍從一瞪眼,作勢就要拔刀。

「啊——,大,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村民驚恐地往後一退就跪了下來,抱著頭發抖,「大,大人息怒,息怒,小,小人聽見了,但,但是,小人這裡,沒,沒有草料……」

「什麼?你說什麼!」

「大人饒命,饒命啊,小,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小人,小人等,連人都吃不飽,哪,哪來的草料,請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我——」

侍從將刀拔出一半。

那邊,鷹冠的漢子等的不耐煩了,大聲叱問,「怎麼啦?叫你餵馬,你在乾什麼?」

侍從一抖,慌忙轉身賠笑,「大人,現在就餵,現在就餵……」回過頭來,他陰著一張臉,惡聲問:「那你這裡有什麼?」

「有,有些季菜。」

「還有呢?」

「薯根……」

「還有呢?」

「沒,沒了……」

「老子剁了你!」

「饒命啊!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敢欺瞞大人,大人息怒啊,饒命,大人饒命……」村民嚇得癱坐在地,磕頭如拌蒜。

侍從提了一半的刀都不知道怎麼放了。他能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村民沒有說謊,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讓他霎時都不知道該怎麼發泄火氣了。數息後,他忍住怒意,沉聲道:「去!把你們這裡的季菜薯根什麼的總之是馬能吃的東西都通通拿出來,聽到沒有!全部!你要是敢藏著一點,老子立馬把你剁了餵狗!還有你們全村人,老子放一把火燒了!」

村民一愣,哆哆嗦嗦:「可,可是,大人……」

侍從手一揮,『鏘』地一聲,刀出鞘,將旁邊的石墩砍成兩半。

村民瞪大了眼,嚇傻了。

侍從將刀尖一轉,指著他眼珠子,「去!或者死!」

「啊,是,是——」村民褲子都濕了,像是啄米的雞一樣點著頭。

「還不去!」

「是,是,是……」

「我真他娘……」

侍從罵著,狠狠地對著空氣揮砍了兩下刀,在心裡打定了注意,走的時候一定剁幾個賤奴泄泄憤,再把這鬼地方一把火燒了。不過想歸想,現在肯定是得忍著了。他將刀插回刀鞘,煩躁地來回走了幾步,直到看見那村民拖著一個籮筐出來。他的心一下就沉了下來,但還是抱有一點希望,幾大步跑過去,再低頭一看,隨即一顆心就潑涼了。

「你他娘逗我玩呢!」

整個籮筐連一半都裝不到,那些季菜乾巴巴的不說,薯根更像是樹根。侍從的心態炸了,拔刀一手將村民拽住,怒火中燒,「找死呀!」

「大,大人,不敢,小的不敢啊,大人饒命……」

「我再說一次!馬能吃的全部拿出來!全部……」

「大,大,大人,真,真的沒有啦,就,就隻有這些……」村民惶恐地搖著頭,嚇得本來蠟黃的臉都要變青白了。

「我……」

「在搞什麼?不是餵馬嗎?」有個騎手走了過來。

「來了,來了——」

侍從一把掐住村民的頭,往地上一甩,不等其爬起來,便『嚓』的一刀,從後將他的頭給砍了下來。血『嗞』地噴出來,濺了一地。

騎士一靠近便看到這一幕,皺了皺眉,「你搞什麼?」

「這賤民,聽不懂人話,耽誤了大人時間,該死。」

「誰問他呀,問你怎麼還不餵馬呢?大人要生氣了。」

「噢噢,這就餵…」

侍從將刀身擦乾淨回鞘,本想再找幾個村民來,但是環顧了一周,卻發現原本那些躲在四周窺視的人都不見了,全被嚇跑了。

「要不要幫忙呀?」

「不用,很快就好了。」

侍從隻得自己動手,拽起籮筐過去馬群那邊。然而,這點東西拿來餵十幾匹馬,別說餵飽,兩口就沒了。他望了草棚那邊一眼,知道要是自己過去說些『沒有草料』之類的話,十有八九要挨鞭子,隻得忍耐著親自去茅棚後廚找了。

然而,所謂的後廚,其實就一個簡陋的農家灶房,隻有個土灶台,以及一張東拚西湊起來的長桌子。站著放眼看去,發了黴的不知道從哪剁下來的木頭砧板,生鏽的鐵刀,兩個破舊的木盆,再有幾個破碗,樹枝削的所謂筷子……在侍從眼裡,這更像是垃圾堆。正當他絕望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裡邊有個用舊木板壓著的籮筐,於是踢開看了一下。

「娘的……」

當見到半筐還算新鮮的季菜時,他罵了一聲,心情總算緩了緩。雖說這半筐也不頂使,但勻一勻,至少是能撐一下了。他將籮筐拖出來,木板『哐』地一聲掉下地,緊接著就是『啊——』的一聲驚叫,令他措不及防,嚇了一跳。

女人?

隨即,他眼前一亮,可一看仔細,又涼了。

這籮筐裡邊藏著一個人,看起來是個女的沒錯,不過一身麻衣,披頭散發,整個人黃黑枯瘦,哪有半點女人的樣子?

侍從看她抖抖瑟瑟、戰戰兢兢地縮在灶台角落裡,渾身骯髒,別說提起興趣,都有些倒胃口了,晦氣地拉著籮筐走了。

打獵,打獵,打個屁的獵啊,活受罪!

侍從一邊餵馬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隻想早點結束這趟敗興的旅程早點回家。

「呼哧——」

忽然,幾匹馬不安地嘶叫起來。

侍從愣了一下,看了過去,卻見馬群下麵一個小黑點躥了一下,就往外邊跑。他沒有任何猶豫,反手抽出弓箭,拉弦一射。

『咻』的一聲,利箭挨著黑影擦過,『啪』地插在地上。應該是穿到了皮毛還是什麼,黑影翻了個跟鬥,摔倒在地。

侍從抽出刀,上前幾步就要砍。但是,下一刻他又停住了。原本以為是個野狗或者野兔或者什麼畜牲之類的東西,走近了一看,竟然是個小孩……子?

很小的一個小家夥,或者說怪胎。瘦的都變了形,大約隻有尋常的野猴子般大小,頭和腹部差不多大,軀乾和四肢像枯枝;身上纏了幾塊破布,外加幾塊樹葉,滿是汙穢……侍從目測一下,對方的小手臂瘦到還沒有自己的兩指粗,而且因為太瘦了,皮包著骨。尤其是腦門,頭發乾枯稀疏這就不說了,兩隻眼珠子像個核桃一樣凸出來,看起來異常恐怖。

這與其說是小孩,不如說是妖怪。

侍從有點懵。

更奇的是,這小怪物被箭從腋下穿過,擦傷了皮在留血,麵上也露出一點痛苦的表情,凸出來的眼珠子裡更是充滿了恐懼,但卻依然在往嘴裡塞東西。沒有錯,他往嘴裡塞著那些餵馬的季菜、薯根碎渣,一邊塞還一邊直直地看著他。

侍從被膈應的打了個寒顫,揮刀就要砍。

「怎麼回事?」

那一邊,鷹冠漢子本就等的不耐,見到馬受驚,繃著臉走了過來。

侍從聞聲一頓,急忙回話,「回大人,沒事,隻是隻小蟲子……」

「喔?」

這時候,漢子看見了地上的小孩。他看著後者,後者也轉向了他,卻還是沒停止往嘴裡塞東西,塞得腮幫鼓鼓的,喉嚨都鼓了起來……這場景,漢子顯然是從未見過,怔了怔。不多一會兒,幾個騎手全圍了過來,都有些驚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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