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樓煙雨(1 / 2)
七月過了幾天,濱江的雨季才姍姍來遲。纏纏綿綿的細雨,無聲無息的,每天都會從天亮時分持續到正午,然後便是一個灰蒙蒙的悶熱下午。
蕭子辰坐在咖啡廳裡,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周圍多是一對對的情侶在竊竊私語,空氣裡有曖昧不明的流光緩緩流淌。清逸的麵容一繃,吸了口氣,目光落向對方的孔雀。孔雀歪著頭,耷拉著眼皮,嘴角掛著一抹嬌柔的微笑,十指歡騰地在手機上忙碌著,不知是在玩遊戲還是在發短信。
服務生把茶、瓜子與爆米花送上來,孔雀又點了一客叫作「驛動的心」的冰淇淋。「子辰,這個味道很好,你也來一份?」
他搖搖頭,接過茶杯:「我喝這個就好。」
孔雀笑笑,放下手機,捏了顆爆米花放進嘴巴裡,從長長的睫毛下方悄然打量著蕭子辰。暑假已經開始幾天了,他至今仍不提回青台,突然鄭重地打了通電話約她出來,她覺得有點怪異。
「昨天子桓打電話來,說媽媽身體不好,我準備明天回去。」蕭子辰搖了搖杯子,把杯麵上的茶葉散開,小抿了一口,眸光清澈,不帶任何神彩。
「嗯,反正是假期,多待些日子。我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的。」
蕭子辰沒吱聲,也不知有沒在聽她說話。
冰淇淋送上來,孔雀用木頭小匙挑了一口,粉紅的舌尖舔了舔:「你不用擔心我。你不在濱江,我就把陪你的時間用去陪靈瞳,別妒忌哦!」
蕭子辰眼中急速掠過一絲亮光,「她……最近好嗎?」遲靈瞳不見了,電話不通,住處大門緊鎖,他已經半個多月沒見著人了。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她被治愈得差不多了。」孔雀挑了一匙冰淇淋遞到他麵前,嬌嗔道,「嘗一口,真的很好吃。」
他的腦中突然出現一張紅艷艷的櫻唇,嘴巴裡塞滿了糖葫蘆,「好吃呢,要不要嘗嘗?」說時,紅潤的嘴唇已湊到了他的麵前。
「我從不吃甜食。」他低下眼簾,手握成拳,心突然跳得很快。「你們經常通電話?」
「昨天晚上還聊來著。」
「聊……什麼?」該死的,她一定屏蔽了他的號,不然為何打不通。
「她人現在外麵旅遊,聊那邊的景色和小吃。」
「她不在濱江?」要不是夠冷靜,他這句話會用吼的。
孔雀納悶地看著他一臉的憤然,「是呀!都出去一周了,說是尋找什麼靈感!」
雖然坐車是件痛苦的事,但遲靈瞳發現旅行真的很神奇很有趣,之前不管有多少煩人的破事都在旅行途中煙消雲散,每天忙著找景點嘗小吃買特產。七月,旅遊業進入旺季,她沒去那些人滿為患的著名景點,而是沿著長江南下,找些古老的小鎮憩息。
她現在待的這個古鎮,位於長江邊上,有上千年的古宅、石橋,還有磨得發亮的青石板路,她住在一家臨水的客棧三樓,過著豬一般閒適的日子。古鎮很小,一兩個景點,一天就轉完了,可她卻不想離開。早晨,下起了雨,她買了一堆五香豆,要一壺綠茶,坐在茶館裡,看兩個老人拉胡琴唱小曲,不遠處,一座廊橋在雨中靜靜地佇立著。
茶館裡有三四個外國遊客,還有幾個背包客,很少有她的獨行俠。窗邊有一個她的同道中人,剪著寸頭,皮膚曬得黑黑的,上身是一件畫著一個骷髏頭的t恤,下麵是膝蓋磨出兩個洞的牛仔褲,在他的腿邊,放著一個大大的背包。察覺到她打量他的目光,他也看了過來,淡淡點了下頭。
胡琴吱吱呀呀的,唱的是當地的方言,遲靈瞳聽不懂,不一會,就很不客氣地打了個嗬欠。嘴巴沒合攏前,皮膚黑黑的男人拎著包走了過來,眉毛一挑,朝她對麵的椅子一努嘴,「我能坐嗎?」
「隻要不要我買單,你隨便坐。」
男人笑了,牙齒很白,可以去做寶潔公司的牙膏模特。他坐下來,「我叫費南,搞工程的,愛好旅行。」
「遲靈瞳,無業遊民。」
費南疊起雙腿,看了看外麵的雨,又看了看她,「有一個建築設計天才也叫遲靈瞳,和你同名同姓。」
「嗯,中國人太多,漢字太少。」
費南大笑:「有意思。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你男朋友呢?」
「他現在正在二萬米的天空注視著我有沒有隨便和陌生男人搭訕!」
「他是個飛行員,不,航天員?」
遲靈瞳撇了下嘴:「就算是吧!你呢,也一個人?」
可能是旅途太寂寞,雨一時半會又沒停的意思,費南話簍子一開,就收不住了。「我的工作性質是要經常待在工地上的,一待就是三四個月。第一個女朋友是我同學,她能理解我,但接受不了周末的時候別人都出雙入對,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窩在屋子裡,於是我們和平分手了。第二個乖是乖,從不發怨言,但我一要出差,她就對著我,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害我罪惡感深重,主動提出分手。第三個女友是個高乾子女,她說我工作的樣子像個農民工似的,帶出去太沒麵子,她給我找了份從政的工作,要在一年之內把我打造成瀟灑軒昂的政界新秀,我怕她失望,婉轉地謝絕了她的好意。這千帆過盡,我發現唯有它是最最好的,不離不棄,又永遠保持著新鮮感。」費南踢了下腳邊的黑包。
遲靈瞳被他給逗樂了,覺得這人也算是給灰暗的天氣添上一抹亮色。雨到了傍晚才停,西方的天空奇特地出現了燦爛的晚霞。
「晚上一定會出星星,我們遊江去吧!」費南建議。
遲靈瞳是個隨和的人,反正晚上也沒別的事。晚上,星星出了,卻很稀疏,江麵上卻浮滿了星星點點的水燈,遠望去跟小學課本上畫的銀河似的,多數是蓮花燈,一盞盞地漂在水麵上,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光,美得令人屏息。
「不久,就是七夕節和七月十五的鬼節,當地人愛放水燈,來追悼親人。這些燈裡麵裝載著他們的祝福和思念,說逝去的人可以看到。」費南指著一江的燈光說道。
「真的?」遲靈瞳兩眼放光。
費南斜著嘴笑:「信則有,不信則無。你要是想玩就去買一盞!」
她當真跑到一個小商鋪,買了一堆小蓮花燈。費南掏出打火機,點上花心中的蠟燭。她雙手捧著,虔誠地一一放入江中。鬆手的那一會兒感覺很奇妙,蠟燭燃著讓手掌裡熱烘烘的,慢慢浸泡進水中,熱度透過水波一盪一盪地在手掌間穿過,最終放開手,感覺掌心裡的溫熱跟著水流帶著燈一起往前走了。
費南噗地笑了:「你不會當真以為這燈會穿越九重天?」
她不說話。有點兒江風吹來,江麵上的星星點點忽閃忽閃的。不一會,她的燈就融入了千盞萬盞之中,再過一會,蠟燭燃盡,江麵上慢慢暗了下來。她抬頭,默默仰望著點點星辰。
「有沒有來得及許願?」費南還在笑。
她蹲下來,點點頭。她的願望隻有一個:迪聲,回到我身邊,好嗎?別讓我在別人的身上找你的痕跡,那太可憐。
她走上江堤,恰好遲銘之打來電話。她走之前,告知過他。遲銘之說出去走走也好,沒有攔阻,但必須每天都要打一通電話。她玩水燈錯過了正常匯報時間,遲銘之的電話追過來了。
遲銘之的聲音透著疲憊和無力:「玩得開心就好,不要太節省,差錢的話爸爸給你匯去。」
「爸爸怎麼了,睡得不好嗎?」
「弟弟妹妹昨晚發熱,我和你甘姨在醫院待了一夜,熱度現在還沒退,現在抽血化驗。濱江這一陣流行甲肝,保姆愛帶他們出去,我擔心他們是被傳染上了。」
「甲肝並不可怕,可以醫治好的。」
「說是這樣,可看著他們兩個小臉燒得紅通通的,哭都哭不出來,真心疼。唉,醫院裡病床還緊張。」
「有沒找熟悉的醫生幫幫忙?哦,爸爸,蕭子辰應該有熟人,你給他打電話,不,我給他打。」
「我這一急,真沒想起來。瞳瞳,那你快打。」
遲靈瞳把擋著額前的頭發往後撥開,熟稔地撥了十一個數字。幾乎快要到達重撥時段時,電話有人接了,可是沒有人說話。
「蕭教授,你聽得見我講話嗎?」遲靈瞳急了。
一聲重重的呼吸聲從另一端傳來:「有什麼事?」
「你在濱江醫院有沒熟悉的肝髒科醫生,我弟弟和妹妹病了,現在在醫院裡。」
「你就為這事給我電話?」蕭子辰的聲音冷冷的,不緊不慢。
遲靈瞳語塞,不知該說什麼好。許久,蕭子辰又說了一句:「我現在在青台。」
「那你可以幫我打個電話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蕭子辰突然沉默了。
「遲靈瞳,快看,流星……」站在身後的費南突然叫了出來。
遲靈瞳應聲仰起頭,剛好看到流星快速閃過的尾跡。「真漂亮。」她嘆了聲,低頭繼續聽電話。
嘟,嘟……忙音,她不慎接錯了鍵?她忙又重撥,一次,兩次……三次,電話再也無人接聽。
她握著手機慢慢坐在江堤上,心裡麵啥滋味都有,眼淚控製不住地在眼中打轉。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氣,可是他們並不是可以隨意生氣的關係。他為什麼就不糾結不煩惱呢?也許他是君子坦盪盪,她是小人才憂兮兮。
「怎麼了?」費南走過來,見她神色不對。
她站起身,拍拍塵土,「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回濱江。」
「濱江,是不是準備建跨江大橋的那個城市?」
「嗯!」
「那我和你一道走,你別用那種正當防衛的眼神看著我,我這純粹是工作考察,我們公司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如果能中標,我就要在濱江待好幾年呢!現在,我先去熱身熱身。放心,我們aa製,我不沾你的光,也不要你盡地主之誼。」
遲靈瞳失笑,感到自己有點防衛過甚。
第二天,兩人一早就上了長途汽車。路上,遲靈瞳給遲銘之電話,聽著遲銘之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她也悄悄喘了口氣,估計弟弟妹妹的病情無大礙。
「子辰的朋友昨晚就過來了,安排了病房,又重新給弟弟妹妹做了檢查,已經製訂了醫療方案,確診是甲肝。現在在輸液,熱度終於退了,我心中一顆大石落了下來。護士說子辰的朋友是醫院的副院長,這次真麻煩他了。」
「真的是蕭子辰的朋友?」遲靈瞳追問了一句。
「剛剛子辰和院長一塊過來看弟弟妹妹的。」
遲靈瞳也不知怎麼合上手機的,這人是裝酷還是玩深沉,多說一句會死人嗎,害她昨晚一夜都沒睡好。
下了車,費南和遲靈瞳告別。遲靈瞳給了他一個號碼。「這是我學姐池小影的,她分在路橋設計院,有關跨江大橋的事,她可能知道不少,你有什麼要谘詢,給她電話。」
「真的不請我吃頓飯?萍水相逢也是幾百年修來的緣分呢!」費南可憐巴巴地問。
遲靈瞳臉一紅:「那你哪天有空,我請你吃江鮮?」
「後天是七夕節,我們就臨時湊一對,免得看著別人雙雙對對,心裡麵戚戚的。」說完,也不等遲靈瞳回應,費南背著包著跑了。
遲靈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打車去醫院。甘露不在,遲銘之穿著防護服坐在病床邊,弟弟妹妹在輸液,看到她,他脫了衣服出來。
「幸好各個指數都降下來了,再住個十天院就好了。」遲銘之嘆息,扌莫了扌莫遲靈瞳的頭發,「如果我隻有你該多好呀!」
遲靈瞳知道他又在後悔了,抱了抱他,安慰道:「等你老了,人家隻有一個孩子,可你有三個承歡膝下,多幸福!」
「我已經老了。」遲銘之嘆氣。
父女倆又說了會話,遲銘之忙著催遲靈瞳走,說這是傳染病區,病菌防不勝防,讓她以後也不要來。
遲靈瞳走時,到醫生辦公室轉了轉。辦公室內,幾個醫生戴著口罩在寫醫案,她巡睃了下,沒一個月匈牌上寫著「院長」的字樣,便走了。到家之後,剛把窗戶打開透氣,就接到孔雀的電話。「妞,你現在人在哪?」她的聲音聽著無比亢奮,像打了雞血似的。
「乾嗎?」遲靈瞳提不起勁,隻想洗洗睡了。
「能不能趕在明晚回來,不行,就後天中午。我們台裡包了個酒吧搞七夕聯歡,有許多俊男靚女,到時一定會玩得很瘋。你別總悶著,來吧,我給你一一介紹。到了九點零九分時,燈光暗下來,你想抱誰、想親誰都可以。」
「不去!」遲靈瞳一口拒絕。
「你要是敢不來,我以後就和你絕交。失戀是本事嗎,狂得六親不認,拽什麼拽。誰沒失過戀,我還自殺過呢,現在還是挺好的。你要是一直把自己鎖在牢裡,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快樂。你總說要給你時間來慢慢痊愈,可是你就是隻蝸牛,就是隻駝鳥,你努力了嗎,你想忘記那個人嗎?」
孔雀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吼來,把遲靈瞳炸得節節敗退。「鳥類,我那天有約。」她換了另一種溫婉的拒絕方式。
「有約好啊,帶他一同過來吧!隻要不是老頭,同齡人都會玩一塊的。」
遲靈瞳嘆氣,沒轍了。
費南聽遲靈瞳期期艾艾說兩人的吃飯要改成幾十人的大聯歡,激動了:「我最喜歡arty,我倆要不要著裝上配合下,看上去很情侶?」
「免了!我隻負責帶你進去,你要是闖了什麼禍,別說認識我。」
七夕那天晚上,費南還是認真收拾了下,看上去青春、陽光,朝氣蓬勃。遲靈瞳走近他,嗅出他塗了古龍香水,差點沒暈過去。
兩人一同走進酒吧。酒吧特意布置過了,天花板上用燈光打出一天的繁星,還用投影做出銀河的情景,音樂卻是很潮的舞曲,震得人熱血沸騰。孔雀一身文氣的碎花連衣裙,無比淑女地坐在桌邊,手中端了杯果汁,笑起來隻露八顆牙齒。
遲靈瞳樂了,剛想調侃她裝什麼正經,側目看到她身邊坐著的那個清清冷冷的男人,忙緊閉嘴巴。現在,不隻是孔雀怕他,她也怕他呀!
「妞,他是?」孔雀站起身,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費南。
遲靈瞳用眼神示意費南離自己遠點。「一會你要是被別人隨便抱了去、親了去,我覺得太不夠厚道。做人要仗義,所以……你們好,我叫費南。」費南的嘴巴從遲靈瞳的耳邊挪開,朝孔雀和蕭子辰綻出迷人的笑。
「一起坐。眼光不錯哦!」孔雀沖遲靈瞳擠擠眼。
遲靈瞳笑得很勉強,偷偷地瞟蕭子辰,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向他道謝。而他端著杯酒,高傲地直視前方,像是沒看到她似的。
費南點了雞尾酒,遲靈瞳要了果汁。費南坐在她和蕭子辰的中間。不一會,有個頭發長長的男子上台宣布聯歡開始。坐在桌邊的男男女女紛紛擁向舞池,扭麻花似的跳到了一起。遲靈瞳看到孔雀的腳在桌下打著節拍,臉上卻是一派恬靜。她捂著嘴笑了,笑意還沒散開,一抬眼,撞上蕭子辰森寒的眸光,她訥訥地抿了抿唇。
費南邀請桌上兩位女士下場跳舞,均遇到禮貌的拒絕。他笑笑,從鄰桌牽了一位時尚的女子連跳了二支曲子,大汗淋漓地回到桌邊。「這一晚上就這麼坐著?」他用胳膊肘兒推推遲靈瞳。
「我要是站著,就成柱子了。」遲靈瞳低語,感覺坐著也沒意思,可孔雀和蕭子辰一動不動,她也不好走。
「你要是柱子,也是根美麗的柱子。」費南舉起杯,與她碰了碰。「那我去跳舞啦!」
「去吧,去吧,我給你點酒。」遲靈瞳好大方地說。
費南剛與一位豐潤的美女蹦進舞池,音樂突然停了下來,室內流淌著一支輕柔的小提琴曲《愛的致意》。主持人聲音一啞。「親愛的,今夜銀河不再遙遠,你的溫暖不在夢中,凝視著你的雙眸,聽我說:天長地久倒計時,擁抱你所想的那個人吧,親口勿你所愛的那個人吧,十,九,八……六、五……」
大廳內放起了一隻隻粉紅的氣球,每個人的氣息都有點飄浮不定,眼波流轉,一種狂野的氣流瘋狂地升起。「啪」的一聲,大廳內突然變成了一團黑暗。
遲靈瞳好奇地瞪大眼睛,想看清在黑暗中人性能顛狂到什麼極限。突然,不知從哪裡伸過來一雙長臂,將她整個身子嵌在懷裡,兩瓣溫暖的唇牢牢地堵住了她的驚呼。
時間仿佛在飛轉,又仿佛是停滯的。衣衫的摩搓聲,桌椅的翻倒聲,粗重的呼吸間夾雜著一兩聲的嚶嚀,還有吃吃的輕笑……大廳內許多許多的聲音混在了一起。曖昧不明的氣氛裡,心口像被什麼重物壓著,遲靈瞳隻覺得瞬間猶如百年。
「啪」的又一聲,廳內重歸光明。廳內響起一兩聲刺耳的口哨聲,然後瘋狂的舞曲又響了起來。
遲靈瞳低下眼簾,感到自己的雙腿在抖動,她沒有意識地扌莫到桌上一隻杯子,顫微微地握著就湊到嘴邊。入了口,才覺得辛辣難咽,不禁嗆得咳了起來。
「妞,你喝酒?」一臉鬱悶的孔雀聽到咳聲這才看向遲靈瞳。
費南也從舞池中跑了過來,笑了,「這是我的酒杯,你這一喝等於間接接口勿,把我們方才沒來得及做的全補上了。」
遲靈瞳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沒辦法反駁,急得直揮手。蕭子辰默默地坐著,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地看著她,深不可測。
「靈瞳酒量淺得可憐,沾酒就會醉,真是的。」孔雀瞟了瞟玩得正瘋的同事,幽怨地白了蕭子辰一眼,「我們走吧!」
「你們繼續玩,我送她回去好了。」費南自告奮勇地擔當護花使者。
「有什麼好玩的,沒意思極了,走吧!」孔雀拎起包,重重往後一甩,拽起遲靈瞳就往外走。
遲靈瞳腿溫軟如棉,被她拖得踉踉蹌蹌的。自始至終,她一直低著頭,掌心冰涼。
「子辰,你自己打車回去,我開車送靈瞳和她朋友。」孔雀回身對蕭子辰說道,臉上罩著一層嚴霜。
「一塊送!」蕭子辰還在看著遲靈瞳。
孔雀一跺腳,大概是氣到了極限,也顧不上形象,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人多去打狼呀!靈瞳是個女人,不是男人,你有什麼不放心我的?幾天前,我就問你七夕節有沒什麼安排,你說你有事。好,我理解,我體貼,那我說我和靈瞳來參加電台的聯歡,你突然說你能抽出時間來了。其實你無非就是不放心我有有沒騙你罷了。你都看到了,一整個晚上,我像朵壁花似的掛在牆上,嫻雅恬靜,大方雍容,你滿意沒有?蕭子辰,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你到底想怎樣?」
「孔雀,不要說啦!」遲靈瞳咬著唇,推了推孔雀。
費南搞不清狀況,不知所措地站著。
蕭子辰眸光一冷,俊逸的麵容僵冷著:「我們真的是未婚夫妻嗎?」
「我也巴不得不是,可是偏偏是。你仍然還在排斥我,還想不起來與我有關的一切,於是,你就懷疑我騙了你?蕭子辰,如果你覺得我是個騙子,那麼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同事、你的家人、朋友,他們總不會騙你吧!沒有人會像我這麼待你好了,在你失憶時,還不離不棄。不說了,靈瞳,我們走。」孔雀氣呼呼地瞪了蕭子辰一眼,把車鑰匙扔向費南,「帥哥,你會開車吧!」她指了指停在路邊的一輛紅色的小汽車。
費南點點頭,跑過去把車開了過來。
蕭子辰依然麵無表情地站著:「你是我的第幾任女朋友?」
正欲上車的孔雀慢慢地回過頭:「非常不幸,我是你的初戀也是你的終戀。」
蕭子辰腮幫骨倏地一突,臉扭向了一邊。
「神經病。」車開了一會,孔雀對著窗外吐出了三個字。
「你……別對他那麼凶,他……失去記憶,一定把什麼給混淆了。你要給他時間。」遲靈瞳幽幽地看著前方。華燈如熾,熠熠生輝,整個城市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她緩緩抬起手,揉搓著唇瓣,月匈口一窒。黑暗裡,約扌莫覺得扼著她的長臂方向來源是蕭子辰的位置。她想說:錯了,孔雀在那邊。可是長臂是那樣的有力,口勿來得又急又猛。
乾淨的清花香氣,帶有一點薄荷的微涼。急促的心跳,寬廣的月匈膛……先是牙齒溫柔的輕咬,接著舌尖長驅直入,裹住了她的,吮吸的力度,攪拌的方式,輕輕的嗬護,寵溺的愛憐……這樣的暖,這樣的軟,這樣的柔,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熟悉。血液嘩地一下從腳底直升到頭頂,她渾身的氣力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抽走了。一絲理智化為一聲輕嘆,消失在空氣中,她情不自禁地開始回應。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她要緊緊地抱著,不鬆,不鬆,哪怕隻是一個夢……
燈光重新亮起的時候,她不知道擁著她的長臂什麼時候收回的,理智慢慢地抬頭。他是謙謙君子一派正經,孔雀一臉幽怨。她震撼莫名,又羞慚交加。他怕是以為抱著的人是孔雀吧!哪裡還有勇氣再麵對孔雀,慌亂中抓起費南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咳得心都裂了。
「我知道急不來,可是他真的有點過分。我哪裡還有一個自由呼吸的空間!」孔雀仍在憤憤不平。
「其實你靜心想想,他這麼擔心你、緊張你,不是因為愛你、在意你?」心口怎麼這麼苦,像吃進了一大口黃連。
孔雀笑了:「我當然不會和他真生氣,他可是再好不過的結婚對象,我們可是要過長長的一輩子的。」
遲靈瞳用力揉搓心口,不然,她擔心那裡會因為疼痛而窒息。費南默不作聲地開著車,嘴角歪著,似笑非笑。遲靈瞳沒邀請兩人去住處,站在路邊道了別。沒有上網寫帖,洗好澡直接睡了,都沒等頭發乾透。朦朧中聽到手機在響,她把手伸出去,扌莫了半天,剛扌莫到,手機一滑,掉床下了。她懶得下床撿,任由它響著,最後,無聲無息。
費南在濱江待了四天,背起黑包去下一站。遲靈瞳送他去長途車站。離開車還有半小時,她陪他邊等邊看著外邊像線似的細雨。「有收獲嗎?」她問他。
他笑得有些邪惡:「哪方麵?」
她一怔:「能有幾方麵?」
「跨江大橋方麵,你學姐池小影對我幫助不少,我想要的資料都拿到了,還實地勘察了下,回去可以寫篇調研報告,一定能受到領導的重視。另一方麵呢,很意外,也算打發了旅途中的寂寞。」
遲靈瞳心中顫了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會的,不會的……」她喃喃地一再重復。
費南瀟灑地聳聳肩:「好啦,別一臉純潔小綿羊似的震驚,要保密哦,我當你是朋友才透露給你聽的,不然,她那晚為何要讓我開車,我還喝了點酒,她可是滴酒沒沾!哈哈!」
遲靈瞳呆若木雞。
費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變得正經起來,「那些都不算是收獲。這次最大的收獲是我認識了你,遲靈瞳,建築設計界的天才。唉,愛情雖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點振作起來,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車的時間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車站外麵有許多出租車在拉客,她隨意上了一輛,司機問她去哪,她說去濱江電台。
背景是杯盞交錯的吆喝聲,還有男女間的調笑聲,她一愣,以為撥錯電話,孔雀的聲音已經響了。「妞,怎麼沒睡覺?」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電台?」
「和朋友在外麵吃飯,要不要來玩玩?」
「好的,我過去找你。」
孔雀吃飯的地方是濱江最豪華的華興飯店,她沒見著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間裡,對著鏡子細心地補著妝。她很想從鏡子裡看看孔雀的臉,可是那上麵蒙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鏡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鏡子裡了。她看見孔雀的臉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膚,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話想和你說。」她低下頭,擰開了水籠頭,開始洗手。
孔雀突然從後麵靠上來,緊緊地抱了她一下,臉飛快地她臉上一貼,她感覺到一顆水珠樣的東西落到臉頰上,緩緩地滑下去,停在腮邊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黃金檔了。」
「真的?」
「你去二樓喝點東西,挑貴的點,費用記在劉總的賬上。我送下劉總就來。」
「劉總是誰?」她拽住欲展翅飛翔的孔雀。
孔雀嬌笑著擰了下她的臉:「改天介紹你認識。」
二樓有個長長的廊台,擺了幾把精致的沙發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時間很久。遲靈瞳捏著柄小小的銀匙,慢吞吞地攪著奶茶,無聊地瀏覽著四周。鄰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輪廓過於圓潤柔和。他淡漠地攪著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閱盡千山萬水。而他身邊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臉,皮膚雪白鬆馳,也算是遲暮的美人,穿著考究,卻一臉迷茫,她依戀地看著男人,不停地輕聲細語,似在婉言相勸,又似在切切哀求。過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風騷,艷光四射,裹身的月匈衣,讓月匈前的山峰呼之欲出,誘得經過的男人側眼斜視,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後麵坐著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寬肩窄月要,坐姿優雅,端著咖啡杯的那隻手白皙修長,和……
男人慢慢地側過身,遲靈瞳慌忙把臉轉向另一邊,感覺背後如芒在刺。他在那兒坐了有多久?他那邊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門,他看到了什麼?他就像是個張開魚網的漁夫,看著魚兒進了網,不言不笑,不喜不驚,看著魚兒在網中折騰。
然後,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攬著孔雀,兩人就在酒店的旋轉門邊,上演著離別之口勿。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他,看著他緊緊咬著嘴唇的樣子,突然特別想哭,然後,淚就那麼下來了。似乎沒有必要再和孔雀說什麼了,她轉身下樓。
雨天,黑得特快。斜風細雨,細密的雨絲,打在窗子上沙沙地響著,空氣微涼,恬靜而濕潤。到了門口,已經看不清什麼景象了。應該待在酒店當麵對質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階上。
他一字一句說道:「遲靈瞳,雖然我現在還想不起來太多,但我肯定,孔雀並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個錯誤。我會把這事和她講清楚,所以,以後你不要再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絞著十指,像個無所適從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個走不出回憶的怨婦,駐足又駐足,終究還是不得已離開了。蕭子辰選擇在一個無雨的黃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攤牌。那天,遲靈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廳裡,客廳朝西,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她眯著眼睛看窗外,西邊的天空,夕陽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紅。
「果汁還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屋子裡飛來飛去。
她收回目光:「我一會要去我爸那兒吃飯,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彎,拿了兩聽果汁過來,「別去了,看著你後媽那張臉,咽得下飯嗎?子辰馬上來,我們一塊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兩本書再版了,稿費不少,讓他請客。」
「以後你們之間的事,別再找……」她咽下後麵的話,有人敲門。
孔雀跳了起來,歡快地跑去開門。「子辰,你這是乾嗎?」
蕭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掃了一圈屋內,越過遲靈瞳,回到手中的紙箱上,「你以前丟在我公寓的碟片、書,還有衣服,查點一下,看看有無遺漏。」
「什麼意思?」孔雀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利又刺耳。
「我該走了。」遲靈瞳感到呼吸不暢,想出去透透氣。
兩個人都像沒聽到她的話,如同兩尊門神堵在門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蕭子辰放下箱子,語調不高不低:「麻煩你把我落在這邊的東西也還給我。」
孔雀突然笑了:「蕭子辰,你不會是要和我分手吧?」
遲靈瞳無奈地把身子又轉向西方的天空。夕陽殘紅,天邊隻留有一絲餘暉,暮色即將四臨。
「是的,我們分手。」蕭子辰平靜得像黑暗的海麵。
遲靈瞳擱在椅背上的手一顫。
「你確定你這話真經過大腦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連問了兩遍。
「我想我已說得很清楚。」蕭子辰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輕輕鬆鬆,組合起來卻帶著一股寒氣。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義,「當然,你別擔心我會糾纏你。隻是,我覺得事情有些突然,我們不是小孩子扮過家家,隨便地說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回頭,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蕭子辰微微閉了閉眼:「如果你比較忙,東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擾了。」他從容不迫地向孔雀點了下頭,然後氣度不凡地轉過身去,仿佛剛剛僅僅是對下屬交待了件必須按時按點完成的公事。
「蕭子辰,你有種……」孔雀抓起一個鏡框摔了過去,那是他們兩人的一張合影照片。青台的海邊,她依在他懷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蕭子辰頭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遲靈瞳以為她是氣瘋了,忙回過頭,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嫵媚地翹起。「我今天才發現,他居然也有很爺們的這一麵。」孔雀舔了舔嘴唇,沒事人似的把門關上,一腳把紙箱踹到牆角。
「鳥類,你沒事吧?」遲靈瞳訝異地問。
「能有什麼事?他現在在氣頭上,由他去。等他氣消了,還會主動過來的。雖然這一次他是像來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愛我,不可能舍得離開我。我們以前也吵過,隻要我對他撒撒嬌、施展施展溫柔術,他就會心軟的。書呆子就這點好處,一根筋,好哄。他到哪裡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馬上就要主持電台的黃金檔,接觸到的都是社會上有頭有麵的人物。長相靚麗,風趣幽默,能主內也能主外。我和他結合,屬於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實我的選擇範圍很廣,要不是我目光長遠,我現在要找個勝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隻是過程辛苦點。」孔雀自戀得眉飛色舞。
「也許你根本不了解他。」遲靈瞳聲音一沉。「愛一個人,並不是賦予對方傷害他、欺騙他的權利。他並不是一根筋,他什麼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著。」
「你今天怎麼像個道學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隻是有些感慨罷了。我也愛過人,愛的時候,以為可以肆意揮霍他的疼惜、寵溺,沒想到我們之間緣分如此的淺。現在,我想再看他一眼、聽他講一句話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蕭子辰,也許有一天他就會是別人的蕭子辰,那時……哭給誰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緊她,俏皮地用額頭頂著她的鼻子:「乾嗎要哭,笑還來不及呢,誰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錯的擺設,有了添份美感,沒了也不傷大雅。」
遲靈瞳微微張開嘴,怔怔地看著孔雀。她們同學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談不上肝膽相照,卻是真的有些情誼。如果有一天……不,她甩頭,不往下想,那畫麵多多少少有點殘忍。
「你不擔心他?」這個問題有點多餘,可她還是想問。也許,她是想再次確定什麼。
「有什麼好擔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給了他學術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樣的人,最多是回到公寓看一夜的書。要是他真要氣得去喝個酒,我還真要對他刮目相看。別說他了,我們晚上去哪玩?你那個叫……費南的朋友有別的聯係方式嗎?」
遲靈瞳深呼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絲炯炯的冷然,「我還有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