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樓煙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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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慵懶地點點頭:「那好吧,別在屋中悶太久,多出來玩玩,過幾天我給你介紹個不錯的男人,打發打發時光。」

「我倆審美觀相同嗎?」她拉開門,笑問。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著她下樓。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遲靈瞳走出小區大門,準備打車時,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蕭子辰,他也在看著她。她怔了一下,走過去。

路燈暗黃,並不明亮,卻足以讓她看清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這張臉,俊逸、儒雅,不飛眉,不悲傷也不喜悅,像沉船後靜靜的海麵,可是曾經的那些不平靜,海麵還是靜靜地記著吧!

蕭子辰挑了下眉,穩穩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還是你麼?」

她慌亂地轉開視線,微微側了下臉,「你心裡麵難過嗎?」

「我說難過,你要怎樣安慰我?」他無聲地笑了一下,仰起頭看著天,「沒想到今晚會看到星星。」

「真的不能原諒她?」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低下頭看她,背對著燈光,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媽媽現在的身體很差,意識越來越不清明。偶爾有一絲正常,她就會嚷著要我結婚。我爸爸也催著我結婚。事情到了這地步,我想調回青台,找個差不多的女子結婚算了。反正從前的記憶也恢復不了,一切就當從頭來過。」

「你要回青台?」她顯然被這個消息嚇住了,手不自覺地拽著他的衣角,生怕他會飛走似的。

「我正在考慮。」他淡淡地瞟了下她的手,嘴角綻開一抹笑。

天又亮了。

遲靈瞳把台燈擰滅,電腦屏幕的熒光映照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又是靜坐一夜,仍然一個字沒寫。她看到帖子下有人在催,還有人給她發私信,向她谘詢家裝的一些細節。她關機,按掉電源,一個人又在淡淡的晨光裡坐了會,這才開門出來。

蕭子辰站在橫臥的大樹邊,天天來,風雨無阻。就在這裡,不再向前一步。

對於愛情,有些人愛掛在嘴邊,有些人會寫在紙上,有些人用浪漫的行徑張揚地表白。他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可是她就是知道了他的心,那樣坦露著,沒有一絲遮擋,她輕易可以采擷,可以摘取,可是她不能回應。她心裡麵有兩座高山,太難翻越,但一想到他就這樣回青台,心又生疼生疼,真是糾結的人生。

意外發生前,她對蕭子辰心如止水。一場意外,感覺突然不同了。說來說去,還是寂寞如雪吧!

焦頭爛額時,陳晨還來添亂。「瞳瞳,我一會和樂董坐飛機去濱江參加個會議,她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問你晚上方不方便和她見個麵?」

「憩園獲得了中國最具有中西建築文化合壁代表性的小區金獎,中國房產協會組織各大房地產公司老總和設計師們來濱江參觀,準備在全國推廣這一類小區風格。因為你設計憩園時,還是泰華的員工,本來應該你有個發言,可是……你現在從設計界消失了,我會代表你發言。樂董找你大概是敘敘舊,不會硬要你參加會議的。」陳晨可能怕遲靈瞳找借口推辭,又忙說了一大通。

「知道了,你和樂董入住酒店後,打電話通知我,晚上我去見樂董,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在濱江。」

憩園,是她和迪聲愛的結晶。至今,她都不忍踏進憩園,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隻能遠觀,不敢近觸。現在,一群人要來憩園,對它指指點點。然後全國各地都有憩園,遲靈瞳覺得心底最神聖的地方被人踐踏了。她從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如此無能、無力,像一隻螻蟻,誰都可以來踩一腳。

黃昏裡,看著遲靈瞳一身剪裁簡潔得體的亞麻連衣裙,蒼白著臉迎麵過來,蕭子辰擰了擰眉:「你要去哪?」

遲靈瞳嚇了一跳,這個時間他不應該在呀!「我要去市區,你有事?」

「子桓下周來濱江,我讓他先帶一部分東西回去。家裡沒紙箱,你有嗎?」

濱江人說,六月看彩虹,七月、八月看巧雲。不知是不是那雲彩太明艷的緣故,遲靈瞳眼前金星直冒,她閉上眼定了定神,「真的……決定回青台了?」

「海軍醫學院有意聘請我過去教書,那裡離家近,子桓生意忙,我可以多照顧父母。」

「我這邊沒有紙箱,回來時給你帶。」走了也好,讓她的生活恢復成一池靜水。風也罷,雨也罷,她自生自滅。

「和別人約了一塊吃飯?」蕭子辰陪著她往站台走去。

「是,和以前的上司,她來這邊開會。」

「忙了一天,午飯都沒顧上吃,不介意加我一個吧?」

遲靈瞳無語了,這男人灰色格子襯衫,米色亞麻休閒長褲,長身站立,風度翩翩,連蹭食也蹭得這麼貴氣十足。

蕭子辰對著她看了又看,不掩飾眼裡的賞心悅目:「第一次看你如此鄭重打扮。」

「難道我平時蓬頭拓麵?」她沒好氣地瞪了瞪他。

「反正我有見過你蓬頭垢麵。」

月匈悶的感覺又來了,這世上隻有迪聲看過她的蓬頭拓麵,是在她病中,她燒得糊裡糊塗,沒有看見他在。

「乾嗎那種表情,你蓬頭垢麵很可愛的。」

「你……到底是誰?」不行,她要暈了。

「你說呢?」蕭子辰淡淡一笑,抬手攔下一輛的士。

下了車,蕭子辰叫住埋頭疾走的遲靈瞳,指了指路邊的花店:「我去買束花。」

「乾嗎?」遲靈瞳心突然懸到嗓子口。

「給你的上司,好久不見,空著手去,不太禮貌。」

「要買也是我買。」

「你請我吃飯,我替你買花。」蕭子辰冷不丁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然你會嫌棄我是個吃白食的!」

「我哪有?」遲靈瞳臉紅了。

蕭子辰買了束白色的馬蹄蓮,素白的花朵,長長的莖,用綿白紙包著,紮上紫色絲帶。遲靈瞳搶過來,自己拿著。

一出電梯,就看到陳晨站在餐廳外揚著脖子張望著,一眼看到蕭子辰,忙詢問地看向遲靈瞳,用眼神問:「他怎麼也來了?」

遲靈瞳還沒來得及回應,樂靜芬雍容華貴地從裡麵走了過來,對遲靈瞳笑笑,然後沖蕭子辰伸出手,「你好,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泰華見過的。真令人欣慰,你們又在一起了。」

蕭子辰眼眸陡然一深,咄咄地看著遲靈瞳,「什麼叫我們又在一起?」

「一會告訴你。」遲靈瞳在隻有他看得見的視角內向他擠了下眼,推推他,暗示他應禮貌地接住樂靜芬的手。

他眼神幽深地轉向樂靜芬,輕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蕭子辰。因為之前出過一點意外,我的記憶丟失了大部分。」

「是嗎?」樂靜芬訝異地看向遲靈瞳。

遲靈瞳乾乾地扯了下嘴角,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人今晚要惹事。

「很抱歉,請問樂女士,我們以前經常見麵嗎?」他翩翩有禮地放開樂靜芬的手,側身站在遲靈瞳的前方,徹底截斷她向外求救的一切信號。

「沒有經常,隻見過一次。你去泰華接靈瞳下班,我剛好在設計部。靈瞳為我們作了介紹。」

「她是怎樣介紹我的?」

遲靈瞳咬牙,跺腳,壞菜了。

「呃?」樂靜芬有點發懵。

「請告訴我,這個對我很重要。」蕭子辰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人無法拒絕。

「她說你們是男女朋友!哦,有一次,我還在街上看到你開車帶她經過。隻是後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和靈瞳重新走到一起就好。緣分,喜歡和人捉迷藏,兜兜轉轉還是原來的那個人。」

「你……原來和他還有這一腿?」陳晨聽得眼直眨,用腳踢了遲靈瞳一下。

「有你個頭,是誤會啦!」遲靈瞳欲哭無淚,她現在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多謝樂女士。讓你久等了,我們進去吧!」蕭子辰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優雅地讓過身子,讓樂靜芬先行,然後他森冷地朝遲靈瞳瞪了一眼。「我們一會好好談談。」他等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臂,那力度準確來講應該叫掐。

遲靈瞳佇在那裡,連著吸了好幾口氣。這是報應,報應她幫著孔雀欺騙過他。撒謊真不是好行為,六月的債,還得快。

「還不把花送過去。」他貼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側臉很冷漠,臉部線條好像繃得很緊。

遲靈瞳挨著樂靜芬坐下,遞上花束。「謝謝。我好像還是第一次收女孩子送的花。真漂亮,我一會要把它養在房間中。」樂靜芬把花細心地放到身邊的椅中,轉身看著遲靈瞳。「看來你還是適合青台的海風,在那兒粉紅嬌白,我每次見你都不得不感慨,年輕真好。這才回濱江幾個月呀,倒是越來越瘦,人也黑了。」

遲靈瞳隻是訕訕地笑,看著蕭子辰主人似的向侍應生頷首,示意點菜。

蕭子辰點了瓶香檳,菜色選的是濱江初秋的特色江鮮,另外是幾道清爽的南方家常菜。侍應生開了瓶,先為樂靜芬倒上,遲靈瞳稍微把身子讓了讓,輕聲對侍應生說:「隻一點點。」

「別。」樂靜芬說道,「我和你好久不見,這麼難得的日子,怎能少了酒助興。沒事,我知道你酒量低,香檳沒有什麼度數的,和汽水差不多。」

遲靈瞳笑笑,隻好作罷,眼角瞟到蕭子辰和陳晨頭挨著頭,不知在講什麼。

樂靜芬說道:「小遲,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濱江見麵嗎,你坐在學校的餐廳裡,看著我大眼睛眨呀眨的,像個問題寶寶,沒完沒了地問這問那,一點都不迂回。」

「那時真是純蠢。」因為年輕,方無畏無懼。

樂靜芬突然神色鄭重了起來,拉過遲靈瞳的手。「四年前,也是八月中旬,我開車從濱江把你接去青台。現在,我又來了。小遲,跟我回青台,好嗎?」

樂靜芬在泰華號稱女王,做事、說話,都不讓須眉,雷厲風行,手段狠辣,這樣放下身段對遲靈瞳說這番話,可能也是她人生中絕無僅有的了。「商場如戰場,談不上如履薄冰,但也得步步為營。我對人從不敢放下全部信任,哪怕是最親的人。可我實際上還是個女人,巴不得有棵大樹能依著。以為和車誠夫妻這麼多年,孩子都讀大學了,他一定是我最可依賴的人。結果呢?」樂靜芬苦笑,「而你真的讓我很器重很器重。內心裡,我有點當你像女兒。沒想到……唉,後來我知道其實是我太多慮了,當愛情來到的時候,我們誰會預料到對方是誰呢?我當時真的頭昏了,在你最悲痛的時候那樣對你,而你還為泰華爭取到了聽海閣的項目。小遲,無數個夜裡想到你,我就覺著做人做上司都很失敗。但我想失敗不可怕,隻要懂得改正。你會給我改正的機會嗎?」

樂靜芬真的是推心置腹,坦誠真摯。遲靈瞳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許多情緒膠著在一起,慢慢泛起了一種很莫名、很強烈的澀意。戀愛的日子裡,迪聲為了尊重她,在公眾場合,處處配合她,與她保持距離,就連見麵都是跑到僻靜的桂林路。有她這樣的女友,他有沒有覺得很委屈呢?

「樂董,我敬你。」她端起酒杯碰了碰樂靜芬的杯子。她真不恨樂靜芬,在商言商,太過感情用事,那就是家長裡短。

「你同意與我一塊回青台?小遲,你放心,我會尊重你所有的決定。我沒有對外聲張你在濱江,聽海閣項目施工中,圖紙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也隻是讓陳晨負責解決,盡量不打擾你。我知道,任何人遇到那樣的事,都需要時間去療傷。現在你身邊有了蕭教授,我想你已痊愈。靈瞳,老天給了你這份設計天賦,你不能暴殄天物。」

「樂董,謝謝你這些年來的厚愛,但我不得不再次讓你失望。原因我上次就和陳晨聊過,我也想回到泰華,也想能重新設計好的作品,我可能真的是江郎才盡。」

「不會的,可能因為裴迪聲生前是恆宇的老總,你覺得遠離建築業,就不要麵對那麼殘酷的現實。這是一個結,你解不開,選擇了逃避。恆宇現在的總裁是裴迪聲的哥哥裴迪文,也就是宋穎女士的老公,哦,聽說他們剛添了位千金,恆宇依然雄居地產的首位。小遲,你該正視這一切了。哦,對不起,不該說這些的。」樂靜芬想到蕭子辰在場,抱歉地抬起頭。

蕭子辰冷著臉,眉宇間是有分不耐。樂靜芬心想在現任男朋友麵前談以前的男朋友,任何人都會不悅,今天可能不適合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忙端起酒杯,「我敬靈瞳和蕭教授。」

「樂董,你請。」遲靈瞳淡淡地傾傾嘴角,把酒杯送到嘴邊。金黃色的液體,微辣中帶點水果的甘甜,不太難喝,她慢慢地咽下一大口。

樂靜芬又單獨敬了她一次,陳晨也敬了,她不知怎麼,也不推辭,不知不覺喝了兩大杯,菜倒沒什麼吃,再加上又沒吃午飯,不一會,一張臉就像三月的桃花,滿麵笑春風。

樂靜芬得知蕭子辰沒開車,她在外應酬多了,酒量不小,連著和他也喝了幾大杯,陳晨不甘落後,接著敬。這頓飯,吃得賓客皆歡,足足喝了兩瓶香檳。

其他三人都還好,隻有遲靈瞳醉了。遲靈瞳離席時,感覺到整個餐廳好像一個萬花筒,晃悠個不停。

蕭子辰步履穩健地買了單。陳晨搶著要去,他擺擺手,「這頓應該我和靈瞳請,下次去青台,我就不客氣了。」

「你和靈瞳真在一起了?」陳晨傻傻地問。

蕭子辰以笑作答。

樂靜芬建議四人去喝杯咖啡,蕭子辰婉言謝絕,扶著走得東倒西歪的遲靈瞳,禮貌地告辭。

「如果想說動小遲回青台,也許我們該走蕭教授這條路線!」樂靜芬看著小心翼翼把遲靈瞳攬在懷裡的男子說道。

陳晨抓抓頭:「樂董,蕭教授……其實是靈瞳好朋友的男朋友。」

樂靜芬眼睛一亮:「這不更好嗎,他們如果想在一起,在濱江已不適合,避到青台,眼不見為靜。」

陳晨嘆氣,這是在對牛彈琴麼?

夏末的夜晚,月上柳梢頭,從江邊吹來的風,淺淺的涼意,吹得遲靈瞳發絲飄飄。她雙眼迷離,一出酒店,賴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就不肯走了。「這裡好難受。」她一會打頭,一會拍心口。

「不能喝淺抿幾口不就行了,乾嗎逞能?」蕭子辰沒好氣地道。

「我想喝呀!都說一醉澆千愁。以前是爸爸媽媽離婚,然後是迪聲走了、工作丟了,許多許多的事,再後來你也讓我煩。走吧,都走吧,統統從我身邊走開,我就一個人也挺好,挺好……」

不提也罷,一提蕭子辰火大了:「遲靈瞳,你這個騙子……」

「我騙你什麼了?」神智很恍惚,但意識還有一點清醒。

「你為什麼要隱瞞我們以前是男女朋友的事?」蕭子辰吼道。

她腳下發軟,站不住,不得不倚住他的身子:「不是隱瞞,真是誤會。那次你去泰華,我那樣說,是不得己……」

「因為誤會,你就投進了別的男人的懷抱,把我塞給了孔雀?」

她搖搖頭,「不對,不對,我們沒誤會,是……」

「是你移情別戀,還是我見異思遷?我們為什麼會分開?」

遲靈瞳給他問得頭疼得更厲害了。

「怪不得我的記憶片段裡都是關於你,我問你我們以前有沒有關係?你一口就否定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看著我像個瞎子在胡同裡扌莫索著,撞得頭破血流,你都不吱一聲。當你看著我和你朋友出雙入對,你心裡麵是什麼滋味?我對你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

「別說了,別說了,我要回家,我要喝水。」遲靈瞳眼前已經是一團模糊了,隻覺得蕭子辰的臉越來越近,她「咚」一下往前一栽,倒在蕭子辰懷中。

蕭子辰板著個臉,叫了輛出租車,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車。她倒挺乖,眼半眯著,一動不動。

下了車,從她包中找出鑰匙,開了門,她掙開他的手,自動自發地爬上床。

他眉擰成個結,去冰箱裡拿了瓶礦泉水,擰開蓋子,走到床邊,扶著她靠在自己的身上,隻覺得她溫軟如綿,無一絲重量。慢慢將瓶口湊到她嘴邊,她骨碌碌地喝下半瓶水,可能是心裡麵舒服了,小臉上盪起一絲笑意,埋入他懷中蹭了蹭。

隻覺腦中一熱,全身的血液沸騰了,人化成了一團水蒸氣。她卻還不自知,滾燙的掌心撫上他的手臂,來來回回,像在汲取涼意。

他聽得哢嗒一聲,心底一根緊繃的弦斷了。從前的他會如何,他不知,現在的他,絕不接受命運肆意宰割,哪怕是一絲縫隙,他也要拚盡全力扭轉乾坤。這樣的時刻,機不再來,時不再有。他非常清楚自己在乾什麼,也清楚這會有什麼後果。下一秒,兩片薄唇就口勿上了她的眼眉,到鼻梁,到唇,溫柔纏綿,小心翼翼。

她睜開了眼,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蕭子辰還是迪聲。滾燙的口勿急速地遊走在她的唇齒間,身體一陣戰栗。

「靈瞳……」他沙啞了嗓子,心似乎要從身體裡跳出來。他僵直著身子,還是有了一絲遲疑。

在這樣的距離裡麵,他眼睛裡的亮,被放大了,變得沉甸甸的。長睫毛顫了顫,緩緩合上了。

「靈瞳?」他又叫了一聲。

她應著,柔如一江秋水。這實實在在的體溫,這有力的心跳,不管是痕跡,還是影子,一切都還來得及,她要抱住,緊緊地。

崩堤不過眨眼間,他擁緊了她,親了下去……

香檳確實度數不高,對於酒量低得可憐的人,兩杯也隻是微醺,睡過一夜之後,找不到一絲宿醉的痕跡。

遲靈瞳偷偷撕開一條眼縫,窗邊透著一點薄白,天還沒全亮,屋子裡暗暗的,蕭子辰坐在床邊,背對著她,襯衫微皺,頭發有一點淩亂,但坐姿卻非常端正。她的亞麻連衣裙搭在椅背上,最上麵放著她的內衣。

遲靈瞳再次把眼緊緊閉上,往涼被裡縮了縮。感覺床一彈,蕭子辰站了起來。她聽到他拉開冰箱,倒水的聲音,然後水籠頭嘩嘩地響,他大概是在洗臉。他要走了嗎?她偷偷地猜測。

過了一會,腳步聲向床這邊靠攏,床又一沉。突然,一隻微涼的手托起她的脖頸,一條冷毛巾捂在她的臉上。「是你自己擦,還是我幫你?我知道你醒了。」蕭子辰聲音清冷而又自製,像一柄劍,直接戳中她的殼。

她不得不從殼裡探出頭,房內安靜得可怕,她的心跳,他的呼吸,都那麼清晰。屋子一點點地明亮起來,一切都無處掩藏。她抽出一隻手臂胡亂用毛巾抹了下臉,很好,又是一幅蓬頭垢麵相。她也不徒勞挽救,破罐子破摔。

「要不要再喝點水?」蕭子辰問,擱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地哆嗦,他也很緊張。

「不要了。」她閉緊乾燥的唇,平靜了些。

「那……餓嗎?」蕭子辰喉結蠕動了下,抬手欲扌莫她的頭。

她躲開了,把汗濕的掌心在被子上擦了擦,搖搖頭,「我不餓。」

「你沒有醉到失去意識,你知道是我,對不對?」劍又戳過來了,她的殼遍體鱗傷。

是的,是的,她終是被相思逼成了魔,他也算美夢成真。醉酒,隻是推波助瀾,不管怎樣瘋狂,她不是亂來的人。而他,純粹是半推半就。錢秀才還是占了鳳凰儔。錯也,命也!她狠狠咬了下唇,鼓起勇氣抬起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我們……」該怎麼辦呢?闖禍時一腔熱血,然後才會意識到後果,她怕了。

「你要敢說當什麼都沒發生,我現在就掐死你。」他橫刀持劍,不允許她後退。

「我們以前真的不是男女朋友。你那次去泰華找我,是為打聽孔雀的行蹤,被樂董誤以為是我的男友。你和孔雀戀愛三年,這是真真切切的。」她老老實實地交待,不敢隱瞞事實。

「我知道我們以前不是男女朋友,但現在是了。」蕭子辰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其實不明顯,但她卻感覺到了。

這就定論了?「可是……」

「沒有可是,你給我聽著,我是因為孔雀對感情不夠忠誠,才和她分手,而不是因為愛上你才決定和她分手。孔雀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清楚。不管什麼樣的愛,都是有底限的。我沒有以失憶為由來始亂終棄,我是忍無可忍。我的女友不是你,也會是別人,肯定的是我和她不可能再在一起。所以請不要再自虐,你沒有對不起誰。」

遲靈瞳反反復復咀嚼著這幾句話,她怎麼覺著不太對,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她小小聲絮叨著:「我和她是十年的朋友,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十年……」

「你的意思是友情大過一切,於是你決定放棄我?」

「也不是……我……」對著那張麵無表情的冰山臉,她識時務地保持沉默。

「親愛的靈瞳,我手裡有孔雀和那個叫費南的男人幽會的九連拍。那天在海天酒店,她與劉總的親密互動我也留了底。你說要是把這些放到網上,你心裡的愧疚感會不會減少點呢?」蕭子辰朝她挑了挑眉,慫恿道。

「你……像個商人。」遲靈瞳寒毛直豎。

蕭子辰湊近,連被把她擁進懷裡:「你再逼我,我就是你仇人。」

「你會殺了我?」

他大笑,口勿口勿她紅撲撲的臉頰,「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輕易出手。而我一旦出手,絕不給對方反攻的機會。靈瞳,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一起沉沒,或者,一起上岸,你來選擇!」

選哪種都沒區別,她認命!「早飯吃什麼?」

從這一天起,蕭子辰沒有再回憩園,強勢占去了她的半個屋子。他用實際行動證明,所謂一物降一物,這次,她是遇到天敵了,所以別再想這想那!但是,怎麼可能不糾結呢?夜深人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他聽不下去,扳過她。「如果你覺得這是下地獄,別怕,我會陪著你。」

她抬手緩緩扌莫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扌莫得非常認真、細致。「多久都陪嗎?」

「時光不老,我們不散。」他的手擱在她的月要間,探身啄口勿了下她的唇,帶有清涼的香皂味撲麵而來。在這特有而又似曾相識的氣味中,她蹙著的眉慢慢舒展了,不一會,真的倦意襲來。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心想,不要太多,就這樣,很美好。

奇怪,兩人仿佛相戀很久,都沒需要經歷磨合期,立刻就進入了平緩的樂章。他把她在籬笆網上的貼子都看完了,他有許多不同的觀點,一一說給她聽,給了她很多的啟發。他陪她去書城,甚至去林場看樹木,去郊外看寬敞的排屋。一個眼神,一句嘆息,不需多言,就那麼懂了。

八月底的一天,他輕描淡寫地提了句以後一周他有六節課,不算太忙。「不回青台了?」遲靈瞳這才意識到,那時,這人使的是激將法。

「回呀!一月飛一次,住個兩三天。」

遲靈瞳惱羞成怒,兩天沒和他說話。一個傍晚,她說起初次去他家吃飯的情景,他聽著,不插話,不發問。「你不想再找尋以前的記憶嗎?」她納悶道。

「你占的比例又不大,找了乾嗎?」細長的俊眸一眯,說不出來的魅惑。

她聽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奪眶的淚水。這份戀情來得突然,進展卻出奇的順利。隻是紙包不住火,濱江這麼小,遲早要遇著孔雀,她想著到了那一天必是一場惡戰。

還沒等她武裝好,孔雀來了,帶著冰淇淋,把門踢得吱吱作響。

蕭子辰這天沒課,兩人剛從江邊散步回來。他在看一本外文雜誌,她在寫客廳的燈光設計,時不時和他搭幾句話。聽到敲門聲,她慌亂地跳起來,目光四下逃竄,看有沒有藏身之處。他恨鐵不成鋼地斥道:「你坐好,我去開門。」

「蕭子辰……你怎麼會在這?」孔雀一雙美眸瞪出了眼眶,這是秋天的午後,屋裡的兩個人都身著舒適的家居裝。手一哆嗦,手中的紙袋「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裡麵的冰淇淋灑了一地。

「你們上床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手臂高昂地舉在半空中,像個鬥士。

「孔雀,正如你所見,我已和靈瞳正式交……」蕭子辰平靜地看著她。

「你不要說話。」孔雀打斷了他,眼睛咄咄地瞪著遲靈瞳,「我和你交往幾年,你那溫吞的性子做不出什麼翻天覆地的事。我該想到的,該想到的……你先回憩園,我一會過去。」

「是我追的靈瞳,我愛上她了。」

「讓你閉嘴,你沒聽見嗎?」孔雀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抓起桌上的一隻茶杯對準牆壁「砰」地摔了過去,瞬地,碎片像雨點飛灑在房間的角角落落,「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和她之間的事。防不勝防,我這等於是引狼入室。」

「孔雀,」蕭子辰走過去攬住遲靈瞳的肩,音量雖不大,但威懾力不容人忽視,「我們已正式分手了,我和靈瞳在一起,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理智一點。」

「我們這是第一次分手嗎?哪一次當過真了,不就是賭氣賭幾天,然後又合好了。」

「我不知道從前有過幾次分手,這次是我失去記憶後第一次提,我肯定我是個言出必踐的人。我希望我們好聚好散,如果你想搞得轟轟烈烈,我奉陪。」蕭子辰語氣生冷得足以讓屋子陡然進入寒冬。

「你……什麼意思?」孔雀刷地白了臉,她聽著蕭子辰這話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不要說。」遲靈瞳突然推開蕭子辰,心中一陣翻湧,她沖向洗手間,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她懷孕了?你們偷偷地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孔雀像行駛在高速上,習慣性地向前。

蕭子辰沒有回答,跑進洗手間,替遲靈瞳拍著後背。

遲靈瞳拂開他的手,抹去嘴邊的汁液,起身淨了淨口,「你先回下憩園,我和孔雀好好談談。」

蕭子辰斷然拒絕:「不行,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我和她是許多年的朋友,我應該給她一個交待。你走吧,不會有事的。」

「免談。」

她抬起頭,懇求地看著他,「我答應你不沖動,很理智。」

「我不擔心那些,我擔心……」蕭子辰仰起頭,深呼吸,「那讓我陪在你身邊,我不出聲。」

「我必須獨立麵對,你在隻會火上澆油。」

外麵又傳來「咣當,咣當」的碎裂聲,孔雀不知把什麼又給摔了。

「那我在門外等著。答應我,正視這件事,不要逃避。」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看著她。

她低下眼簾,緩緩點了點頭。

外麵的房間內,已是一片狼籍,書散了一地,椅子傾斜著。蕭子辰漠然地看了看孔雀,板著臉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遲靈瞳咬咬唇,直直地看向已近抓狂的孔雀,笑了笑,「沒地方坐了,我們就站著吧!」

「為什麼是他?」孔雀指著她的鼻子,厲聲問,「你的男友死了,我非常非常同情。你想念他我也能理解,你想借一個新出現的男人來忘記他,我也支持。可是,為什麼是蕭子辰呢?你難道不知道蕭子辰是誰嗎?我們之間一直資源共享,我在你麵前絕對不設防,從不隱瞞。怪不得這一次他態度如此堅決,你把我給出賣了,為的是給你撲進他的懷抱鋪路嗎?」

遲靈瞳苦笑地搖搖頭:「不是的,孔雀。」

孔雀猛地抬手摑了遲靈瞳一個耳光,瞬間,她的臉上立刻就紅腫了。「那是什麼?遲靈瞳,從我和蕭子辰戀愛時,我就意識到他是你喜歡的類型,我防了你三年,結果,你還是把他誘騙到手了。你搶男人的本事和你讀書一樣,我佩服。」

遲靈瞳捂著臉,默默地眨了眨眼。她能理解孔雀,就像東方不敗歷盡艱辛練就葵花寶典,這代表著一種成就,一份尊榮,你讓他自廢武功,等於要他的命,這和喜歡不喜歡無關。

孔雀喘息了一會:「是的,我作風是有些不檢點,因為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又不是什麼名門千金,又不是富家小姐,你想往上爬,必須要付出代價。可是不管我做出了什麼,我想嫁的男人一直是蕭子辰,我從沒有動搖過這個念頭。就連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還會願意嫁他。是的,蕭子辰也是個普通的男人,會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奉勸你別緊抓著他的責任感不放。他是個君子,一定會扛起錯誤的後果。但那樣你能保證你會幸福嗎?你看看你那後母,從你媽媽手中搶了你爸爸,過得怎樣,有目共睹。你要步她後塵?」

遲靈瞳嘆息:「一直以來,你都把他當作你最後的籌碼,是備胎,其實,你從沒愛過他,也沒真正尊重過他、珍惜過他。孔雀,他不是你的私有物,他有尊嚴,有底線。無論什麼樣的感情,不用心嗬護,都會如沒有雨水滋潤的禾苗,終有一天就夭折了。他,也許不夠瀟灑,不夠那麼風趣,不夠那麼有錢,但他真的是很不錯的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你不配。」

「別告訴我你配。前幾天,你還在為那個叫什麼裴的男人要死要活,這麼快就和別的男人又愛得死去活來,你的愛真廉價。」孔雀譏誚道。

「我隻是惜福,我還來得及抓住他……我怕後悔,怕……」遲靈瞳紅了眼。

「那是他給你買的花麼?」孔雀看到窗邊的玻璃瓶中養著一束小雛菊。

「不是買的,是摘的。」拆遷房前方有個花壇,原先的主人栽了不少花。小雛菊剛開,蕭子辰早晨摘了一捧回來。

孔雀突然放聲號哭,「他竟然給你摘花……」她撲向那簇花,連同瓶子摔在地上,惡狠狠地用腳踩著,一邊踩,一邊罵,「我讓他送花,我讓他送花……」發了一會兒瘋,她蹲下來,雙手捂著臉,「我和他一起幾年,他沒給我買過花,也沒買過任何禮物。為什麼他會對你這麼好?為什麼?」

遲靈瞳沉默地看著她。

孔雀一甩長發,拭去眼角的淚水,挑釁地看著她。「不就是幾枝破花嗎,有什麼稀罕。男人總有個新鮮期,三個月一過,你再看看他是不是還會這樣對你?他現在不過是失憶,你聰明,利用了這點勾搭上他。我詛咒你們,有一天他恢復記憶,從前的事都想起來,他和你一起,那就是一種折磨。」說完,高昂著頭走了。遲靈瞳目送著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向站在路邊的蕭子辰,用拳頭擊打著他,把眼淚鼻涕塗滿他的衣襟上,又踮起腳口勿他。他一把把她推開了,她又撲過去,他又推開,嚴辭斥責。

遲靈瞳收回視線,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小雛菊。真是堅強的花,一朵朵還是那麼鮮艷。

月要間圍上一雙長臂,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處,她拍拍他的手,好一會,兩人都沒講話,就那樣抱著。

「她其實也可憐的。」許久,她嘆了聲。

「可憐之人必有可嫌之處。」蕭子辰冷漠道。

也許吧,十年的友情就這麼沒了,真是色令智昏、見色忘友,她鄙視了自己一把。

「靈瞳,謝謝你願意珍惜我。」輕柔的口勿落在她的耳背,她仰起頭回應。

世界是如此的復雜、糾結而擁擠,要想清楚地看它,你就得不停地刪除、刪除,再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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