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踏莎行·蜀中 風波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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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時非我已經走在川西北荒涼陰霾的曠野上。

慶典第二日他便與瞿鏢頭帶著幾個鏢師經漢中,過劍門,由棧道至成都府匯合了成都鏢局的趙鏢頭和羅鏢頭,換了身矮腿短、善走山道的川馬入藏區,一行近十人翻二郎山,蹉跎勞頓,苦困不堪地趕到打箭爐,跟候在那裡的人接上了頭。那神龍令封在一隻小盒中,用一把特製的鎖牢牢地鎖著,時非我小心地收在懷裡,帶著預先準備好的幾車藥材,也不休停,即便踏上了歸程。

這時在江南,雖然已是深秋,隻怕還是有些草青柳綠,這裡卻是一片淒厲肅殺的冬景了!從玉門關外瀚海般的大沙漠穿行而過的白毛風乘高而下,任意地肆虐著這川西北高原上的一切,絳紅色的雲在廣袤的天穹上緩緩移動,沒有陽光的時候便有些凍雨漫漫靄靄灑落下來,太陽出來時,卻又曬得人頭疼皮焦眯縫起眼,初走這道的人,沒有不脫掉幾層皮的。一眾鏢師臉上塗著油膏,頭上戴著氈帽,這幾日臉也日曬風吹得黑紅乾裂,若再半袒著上身橫披藏袍,隻怕跟當地藏人模樣差不了多少。時非我大步地走在鏢隊最前麵,牛皮靴子踩揉在泥漿裡,稀粥樣渾淌流,旁邊一條皮條河因為是枯水季節,細線似地時續時斷,風吹得刀割似的疼,幾個鏢頭鏢師都早下了馬縮著頭走著,這樣腳也暖一些。

道雖然難走,卻好在太平,這樣的天,這樣的道,連人煙也寥寥的,何況四平鏢局更與這川西北的地頭蛇「小藏王」王海川結盟,司空平又特意遞信請求照護,想來這一支暗鏢應該是沒有什麼事的。回程因為帶著貨,便避過二郎山,由新都橋走塔公,八美,翻越略為平緩的巴郎山,幾天緊走。這日一早就從日隆鎮出發翻山,山腳下是一派晴爽陽光,山頂也是陽光,卻是雪壓得蒼蒼茫茫的,映得陽光刺痛人眼,四野一片雪白,呼吸不暢,猶似月匈口壓著大石,由向導引著悶頭緊走,眼見得過了這座山便算出了藏區,到成都府也不過五六天腳程了,一眾人心下也鼓上了勁,盼著早日到了地頭好輕鬆輕鬆。

午後翻過巴郎山口,眼前豁然一空,站在埡口上前看後看,天高眼寬,心中暢然。下山的路輕快迅疾得多,下到半山時便遠遠見有兩騎逶迤而來,那趙鏢頭眼力甚佳,定眼一瞧之下,已歡聲道:「是劉鏢頭!」奔到近了一見,果然是成都分局的劉鏢頭帶著一名鏢師前來接應。那劉鏢頭是川人常見的矮瘦身材,也是川人慣常的精明能乾,這時見了鏢隊,也跳下馬來笑道:「時鏢頭,可把您們給等到了。李大哥還在前麵鎮上等呢。」那成都分局也不過十來位鏢頭,除了走鏢在外的,已有羅鏢頭、趙鏢頭跟著時非我入藏區,這時又派了這劉鏢頭與李鏢頭前來接應,想來為這一支鏢已是傾了全力,當下一行人加緊攢行,申牌時分便到了臥龍鎮上的安平客棧。

那李鏢頭與一位麵色陰陰的年輕人早已等在那裡,眾人見過禮後,時非我才知道那年輕人便是「小藏王」王海川一名手下,他奉命暗中護著將四平鏢局這一行人送到此,過了臥龍鎮便不算王海川地盤了。那年輕人微笑道:「司空局主有托,幸不辱使命。此後路程,各位保重。」沖眾人一抱拳,招呼夥計禦車,瞿鏢頭趕緊在馬搭子中封了二十兩銀子送上,那年輕人也不推辭,帶著一乾夥計施施然而去。

那李鏢頭看著年輕人的背景,忽然嘆了一口氣,道:「這以後幾天,就隻有靠咱們自己了。」

這一行人中,趙鏢頭與羅鏢頭雖然身在成都分局,竟也是第一次走這條道,更不用說從江南帶來的那幾位鏢師,此次委派聽命時非我來走這支鏢,這一路崎路險道下來,俱是困苦不堪,嘴上雖沒有說什麼,那滿心的不高興卻著著實實地寫在臉上,時非我看在眼裡,暗嘆除了瞿鏢頭欠著自己人情,那是沒有二話,其餘的人隻怕都將這支鏢看做是專為自己一人請功的了——苗嶽與他大廳中一戰四平鏢局上下誰人不知?誰人又不知是為什麼?這一路走來,漸漸有些同途不同心的味道,時非我原來準備在這臥龍鎮上好好與眾人喝上幾杯,交心而談,這臥龍鎮雖是名鎮,卻不過是七八戶人家聚在這巴朗山腳,安平客棧也不過是三間木屋而已,新鮮肉菜是沒有的,正巧那劉鏢頭他們馬搭子裡還有一副豬下水,這十多日不沾豬肉,吃膩了鹹腥的酥油茶,想得緊,正要吩咐晚餐,卻聽得李鏢頭說話,不覺一楞,道:「李大哥,有什麼不對嗎?」

李鏢頭打了個哈哈,道:「也沒什麼打緊的,反正時兄弟英雄了得,不過幾個毛賊罷了。」時非我雙眉一挑:「有人要打咱們主意?」李鏢頭道:「我在這裡等你,前麵放馬灘卻有幾位好朋友也在等你。」時非我冷哼一聲:「果然來了,是些什麼人物?」李鏢頭略一遲疑,望著眾人,緩緩道:「趙大侉子,唐十三。」時非我麵色一緊,卻不說話,李鏢頭又道:「據說還有任公子也來了。」

時非我臉色立刻變了,變得說不出的難看,失聲道:「任公子?會稽任公子?專釣大魚任公子?」李鏢頭點頭,大廳中忽然一陣沉默,穿堂風從店中穿過,眾人隻覺得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冰冷。

時非我忽然哈哈一笑,道:「連任公子也聞著腥味了,咱們隻怕真算得上是條大魚!咱們這幾個人隻怕連一股人也招呼不下來,居然一來就是三股。」李鏢頭道:「來的倒怕還不止三股,隻不過別的人聽得這三人在這裡,有的自己退開了。又仗著王海川的麵子,要等著咱們出了臥龍鎮才動手。」時非我道:「原來如此。哈哈,隻怕也是這些人不願到藏區去受累,在這裡舒舒服服地等著咱們給他巴巴地送來不是正好。」

他的麵色不知怎的又忽然變得平靜下來,語氣也輕鬆起來。他本就沒有想到過這一支鏢能夠平平安安的一直走到頭,有人來劫鏢那是預料中的事,趙大侉子是川中一霸,本是山西人,卻在川中瀘州府把持著鹽業買賣,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手麵豪闊,結交官府,手下能人眾多,不知為何來到這臥龍鎮苦寒之地謀這神龍令。那唐十三卻是威震江湖的四川唐門的嫡係弟子,唐門的事這些年一小半都由他出麵解決,身份隻怕比江湖中普通的幫派門主還要高一些。唐門的暗器那是不用說的,光是他那一手劍法,據說已不在「江湖五少」任何一人之下。隻不過這兩個雖然難以對付,卻還是比不上那任公子。江湖中這三十年來,名氣最大的俠盜,隻怕就要數這「專釣大魚」的任公子了,他也在江南「半湖一計二劍三刀四皓五奇六俠」中列名「五奇」,很少在江湖中露麵,不是極珍極貴的貨物絕對引不起他的興趣,可是他一旦出手,就絕對不會失風,想不到連這種前輩異人也來到了這裡。

四平鏢局的招牌二十年來響得驚人,這般大張旗鼓地在道上等著劫鏢的,這些年來隻怕還是第一次,若是在中原江南,那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自可約齊人手與對方鬥鬥。但這裡是川西邊外,鏢行中的行話是「生道兒」,人生地不熟,小藏王王海川送到這裡已是交割清楚,不能指望他再幫上一程,那也不合江湖規矩,敵人也是吃定了這一點才這般明目張膽地守在前路。時非我看著眾人神情畏縮,落落一笑,道:「瞿大哥,把我馬上那裝銀子的搭鏈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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