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奪目(2 / 2)
少年答的歡快,藍眼睛裡滿是笑意。
實際在那之下,他感覺莫名悚然,這種情緒被隱藏於笑容之後。
黑衣組織讓他來橫濱的真正的目的就是擂缽街,這裡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們想要得到的,現在猜測確定。
――目標[中原中也]
「你要怎麼做?」深紅發梢的少年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等待決策,「離開港口後,還會遵循黑衣組織的指令嗎,還是徹底脫離。」
「我會留在黑衣組織。」極其順暢的脫口而出,甚至沒有經過思考。
這段時間來的推演,隻給了立夏這一個結論。
「之後可能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會繼續潛伏在黑衣組織中。」
「為什麼?」織田問道。
他能察覺到對方對於這個組織的不喜。
織田作之助眼睛裡的情緒非常純粹,隻是因為狀態不同的無法理解,進而引發出的,善意的好奇。
立夏突然想到,織田作之助是個能夠非常果斷做下決定的人,盡管理由和原因在旁人看來可能有些扌莫不著頭腦……『想要寫書』、『因為你不在了』諸如此類的發言。
少年微微嘆息,神色再次沉肅。
眼神冷到近乎刻板,決意融解在那雙寒冰藍的眼瞳之中――
「為了阻斷這次計劃。」他說。
「無論那是什麼,我都不會讓他們得到。」
藤丸立夏啊,人類最後的禦主,人理的拯救者……他終於不再隨波逐流。
而是依據思考之後,真正的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你依舊在試圖救渡世人嗎。』歐洛巴士。
能通曉古今,預言未來的獸,早已知曉此事的答案,和人類少年命運的終焉。
祂,祂們,一次又一次的問著早已知曉的事。像極了人類。
『立夏。』浩瑞士。
『立夏。』瑪帕。
……
在魔神眼裡的少年,唯一被惡意憐憫著的人類,千百隻眼瞳於域外億萬光年之外,永恆且不變的注視著他。
從最開始,那人類少年走向命運的那一刻起。
[藤丸立夏]的起始,源自於一次微小的善意。
他將獻血視作能力範圍內可以幫助他人的行為,從而填寫了那份表格。
但那並非單純的鮮血車,而是迦勒底員工為了篩選符合『靈子轉移適性』的人類,作為禦主後備役的選拔。
後來在人理燒卻時,迦勒底所發生的爆炸裡,他成為了那個龐大機構唯一且僅有的,還能進行『活動』的禦主。
從此,一直[被迫]活躍在拯救人理的旅途中――獸這樣解讀。
但是,然而。
即使是無人管製,能夠自由選擇的現在……無論有無自主選擇的自由,他都堅定的走向了那同一條路。
千裡眼的未來視裡,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功績不為人所知、不被承認。
他在人類那裡所得到的,有且僅有猜忌,惡念,驅逐。
[因何而救世啊]
――隻是無法忍受。
『我的仇敵。』阿斯蒙蒂斯。
『我的憎恨。』西迪。
『……我的宿命。』蓋提亞。
祂,祂們看到一片荒原。
純白曠無的荒原,魔力濃度到了可怕的程度,是人類每一次呼吸都會產生負麵作用,引發肺部的抽痛。
黑發藍眼的少年人走在那可怕的,白紙化的荒原上,沒有看向任何人。
――沒有看著[祂]
似乎不被需要。
『不允許。』華利弗。
『駁回。』巴爾。
惡欲、惡念,想要擁有。
祂們糾纏著他,祂們緊握著他,從長久至永恆,從地球至域外。
屬於、歸屬……確認。
注視――
他恰好回頭。
冥冥中向某個位置笑了,精準篩查到魔神並不存在的地方……卻唯獨對上了蓋提亞的視線。
白發金瞳的獸王,於高維度投下目光。
『真正的潘諾還在這個世界上嗎?』立夏以心音詢問。
『逃避現實。』蓋提亞。
在莫名嘲諷的語氣裡,立夏沉默下來。
在即將到來的黑衣組織內部集會,看樣子隻能依靠糊弄學。
煩死了jg
『頭……!』巴巴托斯。
奶油色的漂亮魔神不知道從哪裡學會了一些奇妙的稱呼。
『你被討厭了。』
『不是一直如此嗎。』菲尼克斯。
『……閉嘴。』蓋提亞。
花裡胡哨的奶油頂跟在立夏身後蹦蹦跳跳,腦袋裡的囈語消失了片刻。
少年不予理會,他知道一切很快就會像之前那樣吵鬧,統括局的『閉嘴』持續時間通常是十秒。
「織田!」
他們一起走在河川沿岸。
「我能不能把你的頭發交給港口的首領。」立夏糾結片刻後,開口問他,「會經過特殊處理,不會讓港口的人追查到你。」
「可以啊。」
隨著織田作之助的應答,立夏在袖兜中扌莫出當時的那縷頭發,丟給了一邊的魔神柱。
『需要變出一隻小鳥嗎?』安德雷安富。
『煉金?』貝列。
「……」立夏。
不,並不需要這麼多功能,隻要簡單的褪個色就好。
『oooo……』巴巴托斯。
漂亮魔神似乎非常失望,立夏偷偷戳了他一下,立刻被蓋提亞嘲笑。
結果是好的,立夏得到了一縷掉色的純紅頭發。
「那是你的異能力嗎?」織田作之助撓撓頭,「他們看起來不太像妖怪……式神?」
『……!』巴巴托斯。
『還是殺了他吧。』拜帕。
『口無遮攔。』化勒。
『閉嘴。』蓋提亞。
立夏又得到了十秒鍾的安靜,他趁此收起『紅發』。
「『祂』不是我的異能力。」簡短的一句,再沒有下文,似乎並不太想要提起。
『……』蓋提亞。
『哼!』巴巴托斯。
『哼!』貝列。
『哼!』歐洛巴士。
囈語變得躁狂,似乎混亂,足觸被錐刺的聲音傳來,麵對這種情況立夏隻是嘆了口氣,相較之前,他的適應力正在穩定進步中。
「走吧……不對。」他向織田說,「你在這裡等我。」
「不去擂缽街嗎?」織田問:「大約多久。」
「我要先去港口一趟。」立夏想了想,「如果順利的話會很快。」
「不順利?」
「不要隨便插旗……!」沒有逗笑織田,那孩子似乎不太明白這個梗和笑點,反倒是立夏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不順利的話,織田可以直接去擂缽街等我。」
「隻要還在橫濱,哪裡都不遠。」
「一路順風。」那少年有點點呆的看向他,「早點回來。」
春分吹起織田作之助暗紅的發梢,與之前見麵時一樣,他自由的將頭發裸/露在天空下,鶴見川水側。
立夏看著他的頭發被風吹起的弧度而出神,似乎看了很久。
半晌後勾起唇角,眼瞳明藍如天空。
「這時候應該說『武運昌隆』……大概。」
「武運昌隆。」織田作之助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我記住了。」
他們又簡短的說了幾句,川水垂映河邊的少年們相互作別後,背向而離的背影。
漾開的波光裡,是上遊淌來的水草,油綠到仿佛提前看到盛夏那般鮮活。
在深水般的垂望裡,他們各自走向明媚春/光――
「織田!」已經走出一段的少年猛然回頭,向河堤下吶喊,「作之助!」
「我要讓橫濱,所有紅頭發、粉頭發,橙色頭發的孩子――!」
14歲的織田作之助愣愣抬頭。
「都能像你一樣。」
像你一樣。
「去走在陽光下。」
他嗓音昂揚到近乎宣告,那般熱烈的降臨著、微笑著,奪目著。
在這個瞬間。
那種從人類本能裡『想要遠離』這個人的想法,似乎被什麼熱度極高的東西所燒灼,繼而引燃了一切晦暗。
雖然這個狀態很快又被形容為『厭棄』的想法所覆蓋,人類惡的囈語如影隨形。
但織田作之助想,他……藤丸,一定是個比預想中還要了不起的人。
年少的織田作之助看著那個人離開的背影,昂首闊步。
他不知道此刻的情緒,應該去用怎麼樣的詞匯和描述所去對應……果然,需要學習的東西,依舊還有很多。
[武運昌隆]
織田作之助在心中默念。
自降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節點以來,第一次被這樣真心實意的祝福了的少年。
他正烏拉拉的奔跑在橫濱被風吹淨的街道上,寬闊的兜帽和袖子也被風鼓起,仿佛被吹散滿身陰霾,他第一次這樣,像與從前完全一樣。
敞亮闊氣,意氣風發的向前。
不去思考過去,不去思考未來,隻活在這永恆16歲的當下。
人類少年似乎蒙著光的輪廓,明亮到比億萬恆星更加閃亮。
花紋瑰麗的眼珠,咕嚕嚕的轉動,其中是[他]每時每刻的模樣。
微縮般的魔神柱像一朵一朵顏色奇怪的奶油頂,蹦噠噠的趕在少年身後。祂們試圖掛在那搖搖晃晃的袖角上,一同被風吹起。
祂們在他的影子裡融化,或者吹起分揚的落花,令早櫻在他發上墜落滿頭。
――[奪目]
魔神滾動的眼瞳之中,清晰垂映出黑發藍眼的人類少年。
『我的仇敵。』
『我的憎恨。』
『我的宿命啊……』
白發金瞳的獸王闔目,祂在時間神殿的禦座上沉睡,似乎休憩,之間仿佛做了一個持續三千年的夢。經久不散。
被魔神所注視的人類隨著逐漸靠近某港口公司,橫濱標誌性的幾棟極高的大廈時。
他臉上明烈的笑意逐漸消卻,直至沉肅。
『笑笑……!』巴巴托斯。
『立夏。』安度西亞。
『立夏。』係爾。
……
足觸在晦澀中探出、延伸,祂們穿過少年柔順的發,又沿著發根向下,貼伏在他的背脊上。
立夏在這一聲一聲的呼喚裡向前走去,他沒有回應任何人……或是非人。
他走進那充滿壓迫感,非常沉暗的大廈,內部氛圍比起之前更差了。令人幾乎無法呼吸。
「藤丸隊長。」
「藤丸隊長。」
……
一路來三三兩兩的守衛向少年問候,他也回以自持冷淡的笑,一直到首領間外,兩排守衛都非常沉默,隻是微微頷首。
「……」
大門的打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有人都畏懼著那位已沉淪病痛的老人。
「好久不見,藤丸君。」是森鷗外。
這位醫生將對於少年的稱呼改回姓氏……立夏了然。
顯然,對方並不想在首領麵前顯露出兩人的熟稔。
「好久不見,森醫生。」少年從善如流,「沒想到又在這裡遇到你。」
「哈哈、今後你都會在這看到我。」男人的在『首領』前的狀態,似乎比私下中開朗一點,「算是升遷吧,變成了常駐的私人醫師嘍……好了,不打擾你和那位老先生敘舊。」
――「請。」
男人讓開位置,他站在門側處注視少年走進室內。
屋內依舊是之前的配置,窗簾拉的嚴密,全不透光,隻有黃銅燭台點著微弱的火。
立夏走進去,仿佛被黑暗吞噬。
「貴安,boss」
少年人單膝落下,侍立於老人的病榻一側。
「您的悲痛,我已解決。」他向那顫巍巍支起上半身的老者,遞出掌中紅發,「懇請查驗。」
「哦……哦!」老人枯黃的臉,凹陷到幾乎無法看到眼珠的眼窩中,驟然迸發出某種神異的光亮。
老人欣喜的攥住那縷紅頭發,又看向那單膝側落的少年,
抬手,他試圖抓上那少年的袖角。
「就是這樣的光澤!就是這樣的紅色!」滿身褶子,填充著歲月感的那張臉上,卻滿是詭異的孩子氣。
老人幾乎幼稚的大喊著。
「你果然是理想的,最好的孩子。」
他念了幾遍,卻突兀的又哭了,那雙手揪著立夏的前襟,「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
粗糙的手去觸及少年人,老人固執的注視著那雙明藍眼瞳,似被點燃熱狂。
『紅發。』摩拉克斯。
『權威。』艾尼。
翻湧的霧與惡意無處不在的彌散著,祂們流淌在空氣之中,又單薄的與少年貼合,令他和那瘋了的老人始終不會接觸。
『看啊……』佛拉士。
『這就是人類。』納貝流士。
祂們貼著少年的耳側吐息,如循循善誘,似赤/裸蠱惑,與他十指纏握。
『低劣。』安杜馬裡。
『骯髒。』斯伯納克。
『無藥可救。』弗法。
「……」
少年人看著那緊緊攥著『紅發』的老人,溫和明潤的笑了。
「已經不需要了吧。」少年加以引導,「一切都解決了,已經不需要再殺死沒必要的人。」
外間的人們陡然呼吸一窒,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誠然,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首領此次任務的荒謬,卻並沒有人反駁,何況勸諫。
因為這些都死在過去,首領殺了他們,隻留下聽話的人。
而現在,老首領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把玩那綹紅發。似乎是沒有聽到。
令人不禁流下冷汗,黑西裝們希望這件事就此為止,藤丸能識相一些,最好相安無事。
可他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所謂『相安無事』,則與麻木不仁無異。
首領是個老人,是個瘋了的,神誌不清無法講通道理的老人。
是個無父母,亦無子女的老人……森鷗外露出一絲轉瞬的笑意,目光幽深。
現在。
立夏正嗓音平和、溫善的呼喚著那個老人。
――「爺爺。」
老人奇異的頓了頓,逐漸抬頭。
他渾黃的眼珠,死死盯住了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