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魂夢與君同(二)(2 / 2)
肅霜難抑驚訝:「這裡有點像……」
「像玄止居。」祝玄替她說完,「我喜歡這裡的幽靜,所以紫府仿著造。哦,花還沒開。」
他抬手橫著畫了一道:「凱風自南,開花。」
和煦的春風吹遍整座宮殿,廊下的仙紫藤齊齊綻放垂落,霎時間葳蕤芳菲,好似疊了無數層雲霞。
雲霞籠罩身周,花下的少司寇仰頭環視,烏發垂背,滿殿花光艷色也壓不住他。
他長袖又是一揮,小雲池裡雲霧盪漾,很快現出下界景致,這次不知是何方城鎮,熙熙攘攘的街道,高低不平的房屋,遠處碧樹連成線,天際無雲,正是極晴朗的好天氣。
似是想起什麼久遠往事,他眸光緩緩流轉,輕聲道:「那時候這裡一開花我就來,獨個兒待著清靜。」
肅霜俯在白玉欄杆上看那喧囂城鎮,喃喃道:「獨個兒看這麼熱鬧的景象,怎麼清靜?」
「確實偶爾會想能有誰陪我一起看。」祝玄笑著偏頭看她一眼,前所未有的溫柔縈繞眉眼,「這麼多年了,想不到是和你偷扌莫溜進來重溫。」
四周雲霞突然間烈烈如火,肅霜隻覺眼前一會兒模糊,一會兒又極清晰。
清晰的是祝玄,撥開沉重的花簾,露出真正的模樣來,靜靜看著她。
手與腳都無處安放,她唯有沉默以對。
天將暗時,祝玄帶著她回了玄止居。
書案上不知何時放了一封簡雅的請柬,卻是月老送來的。
祝玄拆開一看,眉梢微揚:「連著十世都是一根紅線一雙人,確實難得。」
紅線是為下界眾生牽起緣分之物,然而緣分向來渺茫,今生恩愛來生不識者才是絕大多數,像這樣連著十輩子都能成就緣分的,可謂鳳毛麟角,在紅線仙祠來說,這是個吉兆,須得擺宴賀上一賀。
「三天前遞過來的,那就是明晚,也罷,既然遇上了,去一趟吧。」
祝玄將請柬在肅霜腦袋上一刮,書精從天宮出來後便不言不語,不是逛得挺開心?
見她還是沒精打采,他索性取出畫了大半的駺山櫻花圖,一麵道:「我本想早些畫完,可惜空閒太少,好在所剩不多,今天便替你畫完。」
肅霜靜靜看著那張櫻花圖,即便她不太懂鑒賞這些,卻也能看出絕非敷衍之作,駺山走勢險峻,九株萬年櫻卻絢爛而細致,仿佛一陣風吹過,真會有如雨花瓣飄落。
明明忙得都不睡覺了,他還有心畫這個又快被她遺忘的駺山圖。
沉重的心突然要炸開似的跳,積累堆疊的情緒也炸了,肅霜陡然生出一股憤怒。
誰叫他這樣做了?把她襯托得如此卑鄙無恥下作,他很高興嗎?明明用玄牢術的是他!威脅砍腦袋的也是他!那些血腥手段呢?吊起來抽,刀子割腿肉,不管哪一個,都比現在這樣讓她坦然。
可身體裡又有一個聲音冷冷地說:他為什麼不做這些,你不知道?你為什麼敢磨他,你也不知道?
肅霜一巴掌拍在畫上:「別畫了!」
祝玄微微一愣,抬眼看她。
肅霜發火似的:「我不要了!不許畫!馬上撕掉!」
祝玄轉了轉手中畫筆,忽然抬手在她鼻梁上點了一點,嫵媚的胭脂色。
「不能撕。」他笑,「少司寇的畫不許撕。」
滿足而親昵的眼睛,她能讀懂他那片期盼的眼神:別離開,你就是為我而來,行不行?
身體好像又被丟進煉丹境,月匈口徘徊不散的窒悶讓肅霜漸漸喘不上氣。
她想起自己是想尋一場淺薄的風花雪月。
怎麼變成這樣的?倘若是惡因出惡果,她可以直麵以對,可為什麼她單薄的良心獨對著他就變得特別多?
多到讓她感到什麼惡果都不如這一刻,這一刻太難熬,從未有過的難熬。
肅霜轉身便走,還未走到寢殿門口就被玄凝術一把抓回去,跌在祝玄腿上。
像一隻發怒的貓,她奮力掙紮起來,厲聲道:「放開!別關著我!」
下一刻她就翻倒在軟墊上,兩隻手腕被鉗製住,祝玄俯首盯著她:「為了什麼生氣?」
那些難以言說的情緒燒得肅霜痛徹心扉,她冷冷瞪他,想不顧一切地傷害他,刺痛他。
可明珠燈的光暈太亮,他目中那一絲無措與似乎預判到什麼的脆弱像針一樣,一下紮進腦門,耳朵裡嗡嗡亂響,不停回旋的卻是犬妖那小兔子蹦躂般的心跳。
「我不喜……」
肅霜隻含糊說了三個字,下頜就被卡住了。
祝玄沒有等她持刀來刺,想讓他痛,想得美。
他俯首想口勿她,卻覺她的呼吸淩亂而急促,耳畔冷汗涔涔而下,眼皮漸漸如抹了胭脂一般紅。
他鬆開手,又將她打橫抱在腿上,一下下順毛似的扌莫腦袋。
腦袋要炸了,月匈口好像也要炸了,肅霜實實不知仙丹出了什麼問題,讓她這樣煎熬。
也可能這些煎熬是她應得的,一開始她就錯了,浮雲遊絲般的甜味怎可能帶來真正的撫慰?與犬妖滴落額頭的鮮血比起來,它們輕如塵埃。
她日夜思念的眼睛早已消失在風雪中,她隻是不願接受。
清澈柔和的神力與桂花蜜金糖的香氣一起落下,一個灌入眉心,一個輕輕印在眼角,似最溫柔的撫慰,又似最燙的烙鐵。
肅霜在黑暗裡尋找犬妖的眼睛,無聲地哀求他:和我說一句話。
溫柔清朗的聲音很快響起:「我在這裡。」
終於得以稍稍喘息,肅霜握緊他的手,仿佛握住了心魂,一夜無夢。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頭禿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