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班哥(1 / 2)
寶鸞微愣,立時明白他的用意。
她往旁挪遠半步。
窺出她欲離開的跡象,少年捧鞭的手舉得更高,狼狽不堪的麵容,一雙黑亮的眼仰起來,渴求地望著她。
像是被璀璨的夜星晃了晃眼睛,寶鸞凝住目光。
他依舊是蓬頭垢麵滿身汙漬,跪在她麵前時和跪在崔復麵前時沒有兩樣,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因為他實在是太髒了。她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髒亂的人。
可他的眼睛,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發絲之下熠熠生輝的眸,極明極亮,比大軫國進貢的夜明珠還要耀目。
寶鸞走出花圃時,餘光瞥見虎奴仍跪在原地。他舉鞭的手已經垂下,月要杆不再筆直,微塌的肩頭似乎是在顫抖,為她的拒絕而沮喪頹然。
寶鸞停下腳步,終是不忍,返回幾步,朝虎奴招招手:「你過來——」
虎奴半躬的身體拔起又落下,很快重新跪好,這次他沒有直接將鞭子遞出去,抓了路邊旋落的大片葉子胡亂擦拭鞭柄上的血漬,撥開亂發,五官全露出來,好叫人看清他承鞭時的痛楚。
寶鸞再次表示:「我不會鞭你。」
她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下去,緩緩道:「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有何難處才要以鞭換錢,但你總該顧忌些,這次遇到的是崔復他們,一群六七歲的孩子都能將你打成這樣,若是下次落在別人手上,你怎知自己還有命活?」
說罷,取下發間一支新得的碧玉垂珠玉步搖。
碩大的珍珠垂珠串圓潤瑩白,落在虎奴沾著血漬泥漬的掌心,襯得越發高貴美麗。
養在宮闈的公主從不需要銀錢傍身,身上珠光寶氣,卻未沾過一份銅臭。
寶鸞柔聲道:「我沒有錢,這個給你,應該能換一些銀子。」
虎奴抬頭望,寶鸞沒有再看他,她的背影落入春日融融的白光,碧羅籠裙,珠佩玎玲,長長的絳紗帔子被風騰起,仿若一道霞雲,緩緩飄往遠處。
掌中的步搖似有千斤重,虎奴張唇微微闔動,積雨自樹上滴下刺痛背傷,他屏息撫了撫步搖,未敢再多加觸碰,他捧著它小心翼翼站起身。
花錦堂內庭,康樂長公主不悅地掃量身側恣意招搖不請自來的客人。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肩寬月要細,濃眉鳳目,身著華貴的朱紅色圓領襴袍,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銀朱色紗衣,大袖翩翩,通身透出一派風流不羈的氣質。
他一隻手敲著椅沿,清亮明朗的聲音透出幾分不耐:「到底哪去了怎麼還不來?」
高傅姆答:「永國公稍等片刻,婢子們已經前去尋了一陣,想必公主很快就回來。」
康樂道:「你若等不及,自己先去了,小善我自會派人送回宮。」
齊邈之笑道:「來都來了,等等又何妨,長公主殿下莫不是嫌我聒噪,想趕我走罷?」
康樂不欲搭理他,催促高傅姆:「再派多些人,府外長街也找找。」
話音剛落,門外幾個婢子歡喜喊道:「尋到了,三公主回來了。」
寶鸞跑進內庭,剛上台階,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屋裡晃出來。
明媚張揚的笑容,極為出色的五官,不是別人,正是長安城中人人敬而遠之的永國公齊邈之。
齊皇後極度寵信自己的外甥,齊邈之被封永國公時,才十四歲,盛寵至極,令人咂舌。如今十六,更是風頭正盛,鋒芒畢露。
寶鸞見了他,臉上的笑消了幾分,避開他伸來的手,側身一閃閃進屋裡。
「姑姑。」寶鸞主動讓康樂抱住半邊肩,腦袋靠過去,悄聲問:「他何時來的?」
康樂道:「剛來。」
齊邈之大步邁過去,不由分說拉過寶鸞的手:「小善,走了。」
出宮太久,確實應該回去了。寶鸞同康樂說幾句頑話,終是告別:「姑姑,那我先回去了。」
康樂憐愛地撫撫她的臉頰:「好孩子,去吧。」
寶鸞戀戀不舍,還要說上兩句,齊邈之催促:「快些。」
眨眼間功夫,已被他帶出屋。
濕漉的長街,齊邈之跳上馬車,寶鸞要坐自己的馬車,齊邈之一撈,將她騰空抱進車裡。
「這麼輕,何時才能長大些?」齊邈之鬆開手,寶鸞從他袖邊溜走,端正坐到另一側軟榻上。
新製的馬車寬敞奢麗,容十人有餘,車壁綴以各色寶石寶物,地上鋪潔白的波斯地毯,門後兩處黃梨木矮櫃。齊邈之從櫃中取出一包玻璃紙裹的靈酥糖,上麵繪「春景」二字,是長安最負盛名的春景樓所製。
一包酥糖二兩銀子,每日售百份,不到正午就賣完,尋常人買不起,達官貴人買得起也得排隊。
寶鸞見他拿出這個,嘴裡饞起來,齊邈之拿著玻璃紙袋在她麵前特意晃一圈,寶鸞的眼也隨之晃動,一轉一閃,宛若瀠瀠秋水,顧盼生輝。
「好了,給你。」齊邈之將紙袋丟到她手裡。
寶鸞塞一顆糖,唇齒間甜意盎然,聲音從喉嚨溢出,沾了這糖的香氣:「你怎麼來了,來看姑姑的嗎?」
「她又不是我姑姑,我作甚看她?我要進宮,順便來接你。」齊邈之坐她對麵,慵懶地靠在車壁上,視線從她臉上掠過。
掃過烏黑雲髻時,眸光驀地一沉,沉吟問:「那支碧玉垂珠步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