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開元二十九年(第二更)(1 / 2)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
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
九月,襄陽峴山腳下,陳成陪同王維在孟浩然的墓邊祭奠。
王維作了一首《哭孟浩然》,幾度落淚。
他將從長安臨潼帶來的「新豐美酒」灑在漢水中。
陳成也開了他視為珍寶的「劍南燒春」,給自己和王維各倒了一碗,餘下也和王老師一樣,全部灑在漢水中。
「夫子啊,這酒原本是等待重陽節,王老師也來了——咱師徒三人一起把酒言歡,暢敘別情的,誰能想到,最後『遍插茱萸少一人』,少的那個人,偏偏是你呢!」陳成喃喃自語著。
王維今年升官了,從八品小官升為了從七品下的殿中侍禦史,仍然是坐不了「南床」的小官。(南床為侍禦史專席,侍禦史稱「台端」、「端公」,殿中則是「副端」。)
無論如何,升官是好事。
何況他又得了「知南選」的差事,一路南下來主持地方科舉考試——隻要運氣好,總會遇到幾個如陳十一郎這般有天賦的少年郎,以後也算是他學生吧?
隻是陳十一郎小時候那樣驚才艷艷,長大了反而平平無奇了。
收到陳成邀請參加「第一詩會」的信件時,王維還是十分高興的,無論如何,他很看重這個學生,更何況在襄陽還能遇到那麼多的好朋友。
還沒到襄陽,坐船在江上的時候,他就已經逸興遄飛,詩意噴薄了。
於是臨江吟出一首《漢江臨汎》: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一句如有神助,乃是超凡入聖的奇絕妙筆,他自己也格外得意,並試圖以此詩奪回「天下第一」的名號。
哪知到了襄陽,物是人非,故友已逝!
什麼「天下第一」,什麼「技壓群雄」,爭強好勝的心思全都沒有了。
孟夫子不知當了多少屆各大詩榜的「天下第一」,此刻仍然是——
塵歸塵,土歸土。
他邀陳成隨他一路南下,看看南方風物,增長學歷見聞,也不錯。陳成覺得身心俱疲,婉言謝絕了。
「十一郎日後有什麼打算?」王維問陳成道。
「打算?」陳成一片迷惘,搖搖頭。
孟夫子一去,「詩道會」也成泡影,總不能在孟夫子的墳頭大家飲酒取樂吧。
失去這條大腿,陳成不知,又有何人可抱。
邊塞是一個出路,邊塞詩人們的脾氣也很合陳成的胃口,王昌齡臨行前還說過可以拉小陳進他們的群聊——
但是聯想到「陳萇起兵反唐,意欲恢復陳朝江山」的江湖傳說,你還敢去嗎?
「我應該……」陳成眼中無神:「還是回房陵去吧。」
王維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陳成笑了笑:「老師不必掛懷,我年齡還小,心性也仍需磨礪。潛心學習一段時間,未嘗不是好事。」
「也好。」王維點點頭:「等我這次歸程時,你再隨我一道回長安吧!」
陳成苦笑,卻又怕辜負了老師的好意,勉強點點頭。
長安,我也想回去。
可是——
我回得去嗎?
小陳重出江湖的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
陳成給王維送行,一直送到郢州(今鍾祥)。
一路上王維怏怏不樂。
在郢州刺史亭,王維不吃不喝,用一整夜的時間,畫了一副孟浩然的肖像。
畫上孟夫子白首紅顏,斜伏馬上,醉意憨然,仍作吟誦狀——
栩栩如生,陳成等人都說很得夫子之神韻。
王維便把畫像懸於刺史亭中,取名《襄陽孟公馬上吟詩圖》。
這座亭子便被後人稱作「浩然亭」。
唐懿宗鹹通年間,新來的刺史鄭緘看到該亭勃然大怒:
「焉有賢者之名,為趨廝走養,朝夕言於刺史前耶?」
也就是說,先賢孟浩然的大名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直呼名諱的嗎?
於是改名為「孟亭」,延續後世。
後來,孟浩然的老鄉,晚唐大詩人皮日休寫《郢州孟亭記》時說:
「明皇世,章句之風,大得建安體。
論者首推李翰林、杜工部為之尤。
介其間能不愧者,唯吾鄉之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