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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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不滿他說八歲,那小丫頭皺了下眉,終於開口說:「十歲了。」

「哦。」謝宿白心情很好地說:「十歲麼,看著小,名字呢?」

她又皺了下眉,「姬玉落。」

謝宿白復又問:「會研墨嗎?」

不待姬玉落回答,謝宿白便推著輪椅轉身,「傲枝,領她過來。」

縷縷鬆香飄盪的書室,一應筆墨紙硯前,姬玉落拿起一小方硯條。

邊磨邊說:「淡了。」

謝宿白剛鋪平白紙,就聽她說了這二字,那麼沒頭沒尾,他卻是出奇地領會了,「嗯,明日讓廚娘給你換菜。」

姬玉落安靜地磨著墨。

時間一晃,兩個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

(6)

「唉呀,今兒天真好!」

「小丫頭,怕的話就吱一聲,我放你出來。」

「你看,我又不會騙你,老夫一身本事,旁人求我都求不來,你們一個兩個啊,根骨是有,就是少點眼力見兒……」

謝宿白淺眠,小憩沒有半刻鍾,就被門外的嚷嚷聲喚醒,他捏了捏眉心,道:「又來了?」

傲枝點點頭。

自打樓將軍無意在院子裡撞見玉落小姐後,就像是貓兒見了老鼠,兩眼放光,成天往這裡跑,苦口婆心得像個誘拐孩童的人販子。

那玉落小姐卻很不愛搭理他,兩個人鬧得整個院子雞飛狗跳的。

謝宿白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他拿起狼毫沒一會兒,忽然感覺不對,道:「傲枝,過去看看。」

傲枝將謝宿白推出門,方知樓盼春將姬玉落關進了後院的柴房,怪不得聲音是從後頭傳來的。

屋裡的人拍著門,頻率略顯急切。

謝宿白淡聲道:「你做了什麼?」

樓盼春渾不在意道:「放了幾隻老鼠而已,女娃娃果然還是經不住嚇。」

謝宿白眉梢輕壓,「她才病愈,不宜這般。」

樓盼春冷眼覷他,「什麼才病愈,我看她活蹦亂跳好得很,再說了,我教她有什麼不好的?旁人想求還求不來呢,而且你看這丫頭性子如此烈,放出門去是要被人打的,若無一招傍身,就憑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安能活命?」

他拔高嗓音道:「你是想讓她死?」

謝宿白不語。

樓盼春說得沒錯,姬玉落將來若想在催雪樓立足,免不得遭人暗算,且她心懷仇恨,若沒有點本事,來日隻怕也是送命。

他抿了抿唇,轉著輪子離開了,

隻聽樓盼春大咧咧地說:「小丫頭,你隔著門給我磕三個響頭,便算是拜我為師了,我就放你出來。」

……

(7)

樓盼春不與謝宿白同住,自己在田間劈了間竹屋,很有一種隱世高人的姿態。

自打姬玉落拜他為師後,便常常往返兩地,但與樓盼春學武的時間越長,和謝宿白見麵的次數的也就越少,到底難以兩全。

何況四年過去,她早已不是那個隻能被拘在身邊研墨烹茶的稚童,催雪樓的庶務她也漸漸上手,每每出動任務時,歸期更是難定。

更深露重,謝宿白翻著書,頭也不抬地問:「還沒回來?」

傲枝道:「許是被什麼耽擱住了,主上,有什麼明日在……」

見謝宿白低頭又翻過一頁,傲枝隻好將話咽了下去,無奈悄然一嘆,隻好命人端來進補湯藥,正要再點上兩支蠟燭時,門外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你們主子睡了沒有?我找他有要事,讓他給我評評理!等等,姬玉落,你不準走!」

門被推開,沈青鯉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身後慢步走來的姬玉落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隻堪一眼,謝宿白就知道又發生了什麼。

果然,就聽沈青鯉義憤填膺道:「她半路截殺了我要救的人,還是個地方官員,這是什麼意思!」

謝宿白道:「是殺是救各憑本事,你自己的任務完不成,嚷嚷什麼。」

沈青鯉道:「可她拿不出雇主信息!分明是故意與我過不去,這樣害人不利己的風氣你也要助長?」

謝宿白卻隻越過他往後看,「過來。」

姬玉落這才踱步上前,謝宿白翻過她掌心,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見她無礙之後,才說:「叔父那裡何時去?」

沈青鯉一口氣梗在心口,簡直憋屈死了!

這人心眼子都偏到天邊去了,也怪不得底下有些人心生不滿,看姬玉落愈發不順眼,處處找她麻煩,虧得樓盼春收徒不藏私,否則這丫頭還不知道怎麼死!

可她不死,便一個勁兒找別人的麻煩,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臭丫頭,謝宿白看中她什麼?

沈青鯉腹誹著往外走,實在氣不過,扭頭便想再嚷幾句,就見姬玉落拿來毯子壓在謝宿白腿上,順勢蹲下與他說話,謝宿白低垂著眼,眉目舒展,唇角都是放鬆的狀態……

沈青鯉冷不丁怔了下,「他……」

傲枝不明所以,「嗯?沈公子說什麼?」

沈青鯉似是嚇了一條,極難消化地搖頭說沒什麼,而後倉皇跑了。

(8)

翌日天晴,沈青鯉破天荒跑來陪他吃早食。

隻那心事重重的模樣,一口粥像是都能噎死他。

門牖正對的就是姬玉落的屋子,對麵花窗半開,恰能見姬玉落埋頭書案的半張臉。

也不知道在寫寫畫畫些什麼。

沈青鯉瞅瞅那裡,又瞅瞅這裡,一頓飯下來東想西想,傲枝都替他脖子疼。

半響,他沉吟道:「那丫頭是不是冬日生辰,也快了吧。」

謝宿白「嗯」了聲,看起來並未多在意。

沈青鯉道:「過了生辰就及笄了,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她也算大姑娘了……性子不如何,模樣倒生得清麗,你說呢?」

謝宿白看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沈青鯉輕嘆:「沒什麼……我多慮了,她有點不對勁,你最近盯著點,別讓她惹出事來。」

飯罷,謝宿白靜了片刻,喚來姬玉落來問話,「近來有事?」

姬玉落搖頭否認。

四目相對,謝宿白輕點了下頭,指著茶幾讓她坐,「上回教你煮茶,還記得多少,來試試。」

姬玉落不愛煮茶,但聞言不得不坐下。

那套動作她做得行雲流水,但比之謝宿白,就少了那分禪意和耐心。

仿佛是生搬硬套一樣。

茶盞推至謝宿白眼前,他品都沒品,輕聲說:「重來。」

少女微頓,眉間劃過一絲沒能敷衍過他的懊惱。

但也隻轉瞬即逝,很快又端起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放慢了步調重新烹茶。

謝宿白隱晦地勾了勾唇,循循善誘道:「凡事切勿急躁,若無十足的把握,就要養精蓄銳,耐心籌謀,一味激進,終是得不償失。」

姬玉落很輕地「嗯」了聲。

謝宿白目光如炬,盯著她烹茶的手看,以便糾正她的錯處。

她的手生得細長白皙,手腕處戴了隻通透的藍田玉鐲,鐲子上赤金鑲邊,華麗得恰到好處,手指甲上也染了水藍色的蔻丹,隻食指不知道被什麼利器劃了條痕,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謝宿白微微出神,視線上移,落在她修長的脖頸和白淨的麵龐上。

將要及笄的少女,臉頰上還稚氣未脫,隻那眉眼已經長開,似那風霜雨雪,無需俗物襯托也自顯風情,就像沈青鯉所言,她是個大姑娘了。

可她又是何時長大的,一不留神竟是沒察覺……

這時姬玉落復又遞來的茶盞,謝宿白走神接過,一個沒留意,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手。

又是一場兵荒馬亂。

(9)

沒有人知道主上近日為何性情大變,明明這兩年性子依然溫和不少,但一夜間又退回去了。

麵上依舊是疏離淡淡,外人看來似沒什麼差別,可近身伺候的人卻深有感觸,最最要緊的是,就連素來得他偏愛的玉落小姐,他也鮮少去見。

便是見了,也是一副避君三舍的模樣。

傲枝傳話道:「主上,小姐請見,說是有事要稟。」

謝宿白問:「什麼事?」

傲枝道:「想來是分舵的事。」

謝宿白埋頭書案,不曾抬眼,說:「讓她去找沈青鯉。」

傲枝應聲,遲疑地說:「您不是讓小姐每月十五,來這裡讀書練字嗎?」

座上的人似也頓了一下,「不用了,讓她回自己屋裡學,以後每月給我交上課業。」

末了又補充一句,「不可懈怠。」

「……是。」

這樣突如其來的冷淡,令傲枝等人苦惱不已。

晚間,伺候謝宿白喝下安神藥後,傲枝替他掖了掖被角,臨到放下帷幔時,她猶豫道:「主上,您這些日子……是不是玉落小姐哪裡惹您不高興了?」

謝宿白睜開眼,平靜地說:「滾出去。」

傲枝一駭,匆忙退下。

幔帳落了,隻聞鬆香裊裊,一室靜謐。

服用過久,這安眠藥的效用也大大減弱,一直等到夜半謝宿白才勉強睡下。

合眼的那瞬間,眼前閃過一道光暈,他困意全散,復又睜眼,就看見枕邊靜坐著個女子。

竹青色的衣裳襯得她愈發冷艷,烏發似綢緞般鋪撒在他枕邊,那雙如雪水清透的眼盛著他的模樣,離他愈發的近、愈發近……

謝宿白攥住她的手腕,那肌膚嫩如柔荑,溫熱如玉,可那一下卻是將他灼燙!

他猛地甩開,那人就不見了。

一顆心尚未落定,又聽到一陣嬰兒的啼哭。

大火噌地從床尾燒起來,謝宿白整個人恍若被架在火堆上烤,烤得他疼痛難忍,灼熱難耐。

無數張臉從麵前閃過,他們喚他:連鈺、皇孫、小殿下……

謝宿白伸手去抓:「父王、母妃……」

可他們又全都不見了,周遭隻剩無邊無際的黑,香案上的牌位又多了一塊,上麵刻著長孫連鈺的名字,而他倒退一步,竟發覺堂前擺放著厚重的棺材。

棺材裡躺著一人,那張臉,赫然是他無疑。而「他」陡地睜開眼,質問:你怎麼敢?

你,怎麼敢……

謝宿白醒來,內室一片敞亮。

油燈懸在床頭,傲枝焦頭爛額地站在一旁,見他睜眼,忙道:「主上醒了!」

眼前的迷霧退散,他這才看清來人。

嶽大夫撫須把著他的手腕,就連沈青鯉都站在一旁,一言難盡地往這裡看。

他說:「你做噩夢了,嘴裡喊著『落兒』不肯醒來。」

謝宿白月匈膛起伏,鬢邊汗濕,聞言也隻緩緩閉上眼。

那夜過後,謝宿白愈發疏遠姬玉落,而傲枝等人再不問其緣由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一切似乎都要趨於平靜時,終於還是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日,謝宿白攥著密信,整張臉血色全無,陰鷙的情緒在眸底翻湧,冷聲說:「那就給我屠了。」

(10)

血味沖天,雲陽大牢一夜間成了座死牢,這場靜謐無聲的屠殺使得朝野震驚,往來雲陽的官吏絡繹不絕,偏遠的城池一時備受關注。

催雪樓的水榭樓閣卻史無前例的安靜,侍女進進出出皆是踮起腳尖,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榻上的女子靜得像沒有呼吸,這麼多天,若非還有那麼點微弱的脈象,幾乎同一個死人沒有兩樣。

謝宿白麵無表情地候在床頭,臉色看起來並沒有比她好多少,這樣已經半個多月了,可傲枝等人不敢勸,就連沈青鯉都沒敢多說一個字。

眾人退下後,謝宿白仍是一動不動。

過了好半響,他才伸手碰上少女的臉龐,這樣蒼白,比當日從雪地抱回來還要脆弱。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嗓音壓抑,顫聲道:「為什麼不聽話……」

姬玉落醒來時,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

嶽大夫著急忙慌來診脈,唯恐她落下病根。

那位說了,不準落病根,不許有病根,就連身上的疤痕都得祛得乾乾淨淨。

於是嶽大夫留下幾盒名貴的祛疤藥才離開。

謝宿白隻在旁靜坐著,他捧著一卷書,似是對此毫不關心,況且不必他責罰,樓盼春就已經吼著嗓子進來了。

他氣急敗壞,高高抬起手臂,恨不能一巴掌拍扁這個不知所謂的小徒弟,然而那胳膊遲遲落不下來。

於是怒道:「從今日起禁足!好好養傷,麵壁思過!」

待人一個一個噓寒問暖,又一個一個離開後,謝宿白才撂下書卷,側目看過來,道:「往後去哪裡,都要事先與我報備,我同意,你方能行事。」

少女自知理虧,搭下眼簾沒有說話。

她也沒有力氣說話,眼皮眨著,昏昏欲睡。

謝宿白掌心覆在她眼上,「沒有下一次,睡吧。」

(11)

姬玉落養病數月,自有人照料。

謝宿白十天半月問候她的情況,並未常常提及,比之人醒來之前反而要顯得不很上心。

隻他也不像出事前對姬玉落那般冷淡,他似乎掌握了一個合適的度,既不過分疏遠,也不過分親近,對她看似對沈青鯉等人沒有哪裡不同。

隻偶爾四下無人時,謝宿白才會盯著對麵的窗牖發愣,那樣警惕的人,連有人走近都沒有察覺。

沈青鯉伸著懶月要坐在石階上,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嘖嘖道:「看得見扌莫不著,你何必呢這樣忍著,何不讓她知曉,讓她自己做抉擇?」

謝宿白看他一眼:「就這樣不好麼?」

沈青鯉反駁:「當然不好,你都望眼欲穿了好什麼好,別身體沒養好,又添相思病!再說,你如何保證能永遠維持現狀,倘若以後她身邊有別人了呢?往後你再讓她來選,是為難了她,也為難了你自己。」

謝宿白沉默片刻,卻說:「蘭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被選擇的資格的。」

沈青鯉被這話噎了噎,忽然有些惱怒,「誰說的,你有的選!報仇的法子千千萬,殺了那狗閹的腦袋就是,若還有同黨,就一並手刃,待了卻此事,你我亦可放下執念,你安生養病,我逍遙江湖,從此我們不問朝廷,就像現在一樣生活,如此不好?怎麼就非要用命蹚那渾水呢?」

輪椅上的人目光平靜,顯然沒有被他說動。

沈青鯉泄氣道:「皇位對你那般重要,比她還重要?來日你可不要後悔。」

清風徐來,滿庭桂花飄香。

花瓣裊裊而落,他輕拍去肩上的碎花,低低道:「我不會。」

謝宿白,絕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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