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歸之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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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憂和斷承意一起被送入了牢房。

斷承意一直啜泣,抽聲沒停過,他的痛苦傷神,是真心誠意的,此刻勸他,反而沒什麼作用,先讓他痛快發泄會兒,等他累了,自然會停。

她忍受著震耳噪音,心煩意亂,扯下被褥裡的棉團,塞住耳朵。

煩的是,棄瑕死了,梟首示眾。

手上,再多了條人命。

他下場怎樣淒慘,她一點都不憐惜,她甚至應該拍手稱快,這個人從沒把她放眼裡,多次對她惡語相向,又自傲不可一世,還以為他有多大能耐,沒想到如此不堪一擊,這樣下場早就活該。

可為什麼,明明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她除了提供線報,所有過程與她沒半點乾係,這樣的事,她早已順手捏來,這一次,她心裡卻並不平靜。

亂的是,她要如何掌控局勢。

可此刻她被困在這裡,得到的消息太少,心裡總沒有底,想著想著,她想起程不識出手把人頭打落掉到火盆裡時,南宮顥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她一下清醒,冒出一個念頭。

棄瑕,真的死了?

腦海中,她開始復盤整件事,以及該如何謀算之後的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從日上到夜下,解憂想事情想得入神,完全忽略了身邊還有噪音,直到回神來,耳畔嚎喊,惹得她長眉鎖了幾度。

斷承意仿佛有掉不完的淚,泣一會,歇一會,也不知道累。

她終於忍不住,「別哭了。」

勸了一聲,不起作用。

「你哭有什麼用?」她冷不防道。

斷承意滿臉淚痕,眼睛已經紅腫,邊擦邊哽咽道,話語聲上氣不接下氣的,「棄叔叔他那麼疼我,帶我玩,給我買好吃的,還…還教我武功,他對我那麼好,可是…他死了,被壞人殺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我…我就是想哭。」

解憂道,「棄瑕沒白疼你。」

「師叔……」斷承意一抽泣,停頓了下來,想到什麼,「我沒有師父了,你也不是我師叔了,我應該叫你娘娘。」

「你還是改個平易近人的,」解憂隱隱頭疼,在這破地方,用不著這麼高貴的稱呼,「叫嬸嬸吧。」

他一板一眼道,「我叫你嬸嬸,豈不是讓我爹爹比王上輩分大,這樣一來,君臣亂套,會被人說壞話的。」

解憂倚著牆壁,嘖了一聲,這斷家家教確實挺嚴的,「都死到臨頭了,還管輩分。」

聽到死字,原本冷靜下來的斷承意又哇一聲叫了起來,「棄叔叔死了,他死了,棄叔叔是不是來接我回家的…是不是我不聽話,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的錯,哇唔……」

解憂隻覺頭腦犯疼,真怕這小子會哭暈下去,嗓子得啞,把身上的銅鎖掏出,一抬手,拋給了他旁邊草堆裡,「棄瑕已經死了,你這樣他也不會活過來,你若是有空,先擔心一下你親爹吧。」

「我爹爹怎麼了?」他瞬間止住。

「你爹是同棄瑕一道出來找你的,棄瑕遭此橫禍,你爹生死難料。」解憂語重心長道,「你是他兒子,都說父子連心,你慢慢靜下心,感受下,瞧瞧你爹爹此刻有危險沒有。」

斷承意扌莫了扌莫麵容,強忍著眼眶中的水霧,低下頭,從草裡扒出那塊銅鎖,他知道,那是娘親給他求來的平安鎖,隻是他不喜歡,總會弄丟。

銅鎖被戴回脖子上,他小手緊緊的握著鎖片,還真聽她的話,吸氣呼吸,一點一點讓自己靜下來。

她極其舒心,空氣安靜。

隻是感受了半天,斷承意沒什麼感覺,他靠過去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問她,「伯母娘娘,我爹爹真的有危險麼?」

伯母娘娘?她還王母娘娘呢。

她也算年紀輕輕,被這幫小屁孩不知叫成了什麼樣子,但一想稱呼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她與其計較這些,還不如好好想想現在情勢。

斷承意見她閉目,好像睡著了,也不理自己,他便又坐遠了點兒,吸氣運氣,似乎想要驗證她的話,是不是真能感覺到自己爹爹有危險,在這一呼一吸之間,斷承意睡意越濃,不自覺的,倒在草堆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一倒下,牢房門口出現一抹青衣。

牢門被打開,解憂一睜眼。

那襲青衣行至斷承意麵前,見他麵色通紅,呼吸不順,有些擔憂,於是在他額頭上探了探,許是他哭了太久,氣息不穩,倒是沒什麼大礙。

旋即,那青衣女子又拿過旁邊的褥子給他蓋上,怔怔看了他許久。

解憂有點不可思議。

唐問雁與斷一鴻的過往,她雖不知到底有何恩怨糾葛,但一個女子,能在一個男人大婚之日攪事,這麼多年還計較不忘,必然隻為一個情字了。

情敵之子,能生出師徒情分?

「關姑娘,你受苦了。」唐問雁念了一聲,利落起身,望著她,「暫時,我還不能把你放出去。」

夏王寵妃,明目張膽的身份擺在這裡,總歸是有點價值的,對那些恨極了夏朝的人來說,寵妃,是一個多麼可以令他們發泄的身份,抓住了她,猶如淩辱夏王,鼓舞士氣。

可此刻,她不關心這些,隻問,「棄瑕真的死了?」

「如你所料,棄瑕進入唐家嶺後,在原地待了兩天,我怕打草驚蛇,派去偵查的人一直不敢靠太近,隻在暗中窺察,他那邊到底有多少人,我並不能估算清楚,便按你說的三千人設防,昨夜,他忽然帶著全部的人行動,真的敢徒手爬崖上來。」

「有點本事,有意思。」她不得不對棄瑕又多了幾分佩服,而唐問雁真的敢用她的引蛇入洞之計,也讓她心中有了底。

「他上崖之後,一直蟄伏並未有所動作,不知為何,他突然察覺不對,發令撤退,耿域不想放過他,將他逼到了崖邊,可棄瑕一早留有退路,掉下去時,借藤蔓的力下了崖底。」

唐問雁繼續回憶道,「我聽你的,也讓人在崖下設了埋伏,那一場戰,除了棄瑕沖出包圍,其餘人皆被殺死,我們的人在山下搜了一整夜,才找到棄瑕蹤跡,他身手不錯,耿域久攻不下,我親手殺了他!」

唐問雁著重了最後一句。

解憂不免看向斷承意,總算明白在操練場上,唐問雁為何對這小子見死不救,這小子與棄瑕親如叔侄,而這小子與唐問雁,卻是師徒。

這樣的關係,真是有趣。

解憂飄然問了句,「你殺棄瑕的時候,可有何異常?」

「沒有,」唐問雁搖首,聲意冷冷,「你說的那位龍姑娘,我也留了一手,可從頭到尾,沒見到她出現。」

「隻是,有一點奇怪。」唐問雁攆了眉頭,仍有想不通的地方,繼續說道,「今日清點人數,粗略算了一下,棄瑕頂多隻帶了百人,區區百人就想攻下我唐家嶺,簡直癡人說夢。」

「你們可有搜山?」解憂感覺有點不對勁,心裡一顫。

「唐家嶺各個山峰都被搜了三四遍,沒發現任何異常動靜,也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出現,根本不可能存在你說的三五千人。」

解憂眸色輕斂,想不通,棄瑕再如何被人頌成神,用百人就想拿下唐家嶺,未免也異想天開。

難道還有什麼,是她忽略了?

她想不出來,皺眉輕喃,「他怎麼可能隻帶百人。」

「若真有這幾千活人,總該留下些痕跡,還能在我唐家嶺消失不成?」唐問雁嗓音輕凝,「恐怕,你也有估錯的時候。」

「我不知道。」解憂一時也難武斷,沒有說太多,緩緩道,「我眼下身處困頓,所知甚少,如今情勢不明,你還是多加小心些。」

唐問雁低首凝眸,看著她,很是不解,「棄瑕人都死了,你還擔心什麼?」

解憂不再慵懶的倚靠牆壁,起了身,裙裾盤動,行至唐問雁麵前,正色道,「棄瑕一死,正是士氣高昂之時,趁夏朝還未有所動作,一鼓作氣攻九襄城,勝算很大,我等唐姐姐,凱旋!」

最後兩字,特意拖慢,擲地有聲。

唐問雁知道這女子聰明至極,宴會之上聽到了那些,怎會猜不出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可就是太聰明,又讓唐問雁覺得,不得不防。

「我還有一事,」唐問雁微微沉了下心,背過身,「斷一鴻他……你之前說他來了漢源,但我多番查探,不曾有他蹤跡,他真的來了麼?」

解憂撇向那邊熟睡的小孩,她沒忘記,方才唐問雁起身前,順帶點了他睡穴,這小子隻怕要睡到天亮。

見著這抹妖麗裊裊的青衣背影,提及那人時竟不願以麵示人,解憂無法探究此刻的唐問雁是什麼神色,隻是泛起一絲興趣,忽既問,「若是夏王派斷一鴻出兵來鎮壓,你真打算把我和斷承意掛前麵耀武揚威?」

「拿女人和小孩擋在前麵,這不是我的作風。」

「局勢所迫,到了那時,恐怕你一人說了不算,就如此刻,你借耿域起事,還需倚仗他,有他在,你不能輕易放了我們。」解憂淡聲道,「我想提醒你,夏王讓我受邀前來,他早就把我的生死置之度外,至於斷承意這條小命……斷一鴻也不會憐惜的。」

唐問雁心下一跳,「斷承意是他兒子,他豈會不管。」

「是兒子又如何?」解憂聲色清冷,「夏王是君,斷一鴻是臣,兒子性命和君王聖意,他會選什麼,唐姐姐難道不明白麼。」

唐問雁神色有瞬間的渙散,她忽然明白,用區區一個斷承意,可以威脅身為父親的斷一鴻,但不能威脅堂堂的夏朝大將軍。

就如關玲瓏知道夏王是如何樣的人,她也知道,斷一鴻是什麼樣的人。

君王旨意,他不會不從。

若真把關玲瓏和斷承意綁在陣前,不用她這方人動手,對麵就會先拋棄了兩人,這兩人必死無疑。

————————

晨曦漸起,解憂在牢房中踱步數回,心裡在細細的盤算。

牢鎖開動,來給兩人送飯的是唐雄。

唐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先見了還未醒來的斷承意,見孩子無恙,也不知是喜是愁,再然後瞧向了她,眉目緊湊。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從何說起,我沒想到關姑娘你是夏王後妃,也不知道,這小子竟是斷一鴻的兒子,難怪瞧著他的臉,總似有幾分熟悉。」唐雄悶了悶嗓音,「關姑娘且在此處安心待著,若有衣食短缺,找人與我說便是,不會有人為難你們。」

解憂其實也有些意外,有關她與斷承意的身份,唐問雁一件也不曾向自己的親哥哥提起,若非南宮顥認識她,也不會弄得人盡皆知。

不讓太多人知曉,也許,是一種保護吧。

「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關姑娘問吧。」

她皺起眉,便問,「唐姐姐和斷一鴻,以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

「我隻知,十年前,妹妹出門辦事,他們就偶然認識了,我當時也隻見過那男人一次,記憶不深,也不知道那男人姓名,妹妹隻說他是一個朋友。」唐雄長嘆一聲,「後來,妹妹去了一次鄲陽,負傷回來,誰也不見,拚命的在那練武,就再也沒聽她提過那男人的事了。」

「前幾月,斷一鴻奉命來剿匪被刺了一劍,我才知,原來他就是那個男人,定是他負心薄幸讓我妹妹受苦,我真該上去補他幾劍!」

說著,眸色狠厲了起來。

可唐雄向草席那邊略過一眼,厲色又不復存在。

解憂輕道,「你們在此起勢,日後和斷一鴻難免會再次兵刃相見,我有點擔心唐姐姐。」

「我又何嘗不擔心,如今唐家嶺奉天起義,我們又抓了他兒子,他隻會視我妹妹為仇敵,恨我妹妹入骨,我也不知,妹妹如今對那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態度,明明擄了斷承意,卻誰也不告知,還認作徒兒,教他習武……」

唐雄說不下去,又自嘆了下,生出愁容,「我雖是她親哥哥,可女兒家的心事,她又怎會跟我說。」

情之一字,是很難啟齒的。

尤其,還是被拋棄的那個。

牢房裡,又隻剩了兩人。

解憂正在用飯,便聽見那邊簇動,斷承意睡了一覺,挺身起來,神色略顯疲憊,眼睛也是腫腫的,眯成了一條縫,他碰了碰眼睛,疼得嘶啞了一聲。

她輕嘆了一下,也不知他這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以前有沒有這麼哭過。

斷承意扌莫著自己喉嚨,無論說什麼,都是嘶嘶啞啞的,他慌了好久,想吐字,卻怎麼也不正常,他差點又抽噎起來。

但昨天哭的太多,今天乾巴巴的,擠不出一滴淚。

「我…是不是……被壞人毒啞了……」

「別費勁了。」解憂又是一聲,「昨天你那喊聲驚天動地,老天見不慣,把你的好嗓子收了回去,過來先吃飯。」

昨日他哭了一天,想必是餓的,她招呼他過來,不知怎的,他小臉忽然一緊,「沒骨氣!」

出口,聲音嘶啞無比。

招罵的解憂雲裡霧裡。

好心叫他吃飯,有錯?

斷承意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混著他那啞音,「他們把我們關起來,你還吃的這麼香,一點立場都沒有。」

「呦,斷小公子,你還知道什麼是立場?」她有點新奇。

「當然了。」他道,「壞人給的飯,我才不吃。」

「那你說,誰是壞人?」

「這裡的人,全部都是!」

解憂明白,他哭完了,思緒也理清楚了,知道他的棄叔叔是怎麼慘死的,該是發泄憤怒的時候。

隨他吧,她暫且不想餓肚子。

管什麼立場。

聽說斷承意不進食,唐雄特意來探望了一番,斷承意已不再像昨日那般嚎喊,安靜了許多,但卻麵壁背對,誰也不理睬一言不發,妥妥的義氣凜然,要與壞人反抗到底。

唐雄本身就不會勸,何況對方還是個小孩子,見此情景,也難說什麼,由著他挨餓,時間到了,真餓了的時候,樹皮都得啃,還能抵得住這飯香誘惑?

夜裡,唐雄再來了一次,斷承意已經沉沉睡去,不知是餓的,還是困的。

解憂把唐雄留了下來,說道,「唐姐姐與耿域去攻九襄,已帶走了大部分人,雖說唐家嶺地勢復雜,易守難攻,可唐家嶺留守的人不多,二當家夜裡還是要多些防備。」

見她困在此處,還為唐家嶺著想,再念及她不惜舍血救過自己一命,唐雄心裡百感交集,「若有人真來救你們,關姑娘應該欣慰才是。」

「不論我是什麼身份,我都把唐姐姐當成是把酒言歡的朋友。」

唐雄想起她初來唐家嶺的時候,就借唐家嶺的手去鏟除盤山勢力,看似與夏朝作對,又何嘗不是一石二鳥,既整頓了盤山,又讓唐家嶺遭受夏朝圍困,得利的,皆是夏朝。

他明白,這位關姑娘身處牢籠,仍鎮定自若,還不惜給敵方出點注意,豈是普通常人能夠做到的,而妹妹也說過,若她願出手相助,是好事。

「可我們這些人的身份,隻不過是一群占山為匪的亡命之徒。」唐雄沉了沉聲,「我祖父曾是名將麾下的無名小卒,那將軍協同謀反,我祖父被牽連波及,為了活下去,隻有逃命,祖父和一起逃的兄弟們在這裡建起了寨子,成了家,我和妹妹從小生活在這裡,我們都知道,要想安寧的活著,就必須要與朝廷對抗,唐家嶺所有的一切,都隻能靠自己打出來,隻有強大,才能不讓人欺負。」

解憂稍有唏噓,不知唐家嶺的建立還有這樣的故事,忽而道,「唐家幾代在此,占山為匪是逼不得已,如今代渠各處有亂,所謂亂世有英雄,正是出頭的好機會,唐家嶺有唐姐姐和二當家坐鎮,一定有自己的路可以走。」

「亂世英雄,亂世……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在這樣的世道裡,太多的人連好好活著都是奢求,一個虛無的名望,又能改變什麼,豈非是很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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