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1 / 2)
這天晚上,柏今意沒有再回到家中。
他帶著簡無緒回到教師宿舍,而後第二天照常上課,對於初三的學生們而言,現在已經到了掰著手指頭數放假的程度了,老師們當然也得站好最後幾天的崗,行百裡者半九十,最後關頭,不能掉鏈子。
今天晚上的自習排班到柏今意。
柏今意按照平常情況,上完了晚自習,出來的時候碰見蘇覺仁,蘇覺仁看見他,愣了下:「你怎麼還在學校?」
「今天晚上我上晚自習。」柏今意回答。
「晚自習可以和別人換班啊!都這個時候了,學生們該懂的都懂了,不懂的也沒辦法,老師和學校都盡力了。」蘇覺仁著急說,「你爸在醫院照顧你媽,你趕緊跟過去,看看有什麼能幫的能做的。工作重要,不能把家給拚散了吧?」
好像有大鍾在柏今意的腦海中,「嗡」地響了聲。
柏今意喃喃道:「醫院?」
可是父母並沒有打電話,發消息來……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爭執。
柏今意定定神,沒顧上再理蘇覺仁,趕緊出學校,打車去了醫院。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柏今意在車上給柏培雲打了電話,但是沒有人接。
這時候,車子到了醫院前,他立刻下車往住院部趕,還是司機在背後喊了聲:「忘記付錢了嗎?」
他才驚覺自己在倉促中,甚至忘記付車費。
等他回頭付完車費,再進醫院,找到梅相真的病房時,柏培雲正好從病房裡出來。
「爸爸,媽媽怎麼樣……」
柏今意趕著要進去,但門在他麵前關上了。
他一怔,轉頭看向柏培雲,柏培雲的臉,猶如被嚴霜凍住。
「我沒打電話給你,你來乾什麼?」
「媽媽住院了,我……」
「還死不了。」柏培雲,「還差幾天就中考了,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知道,我會的,但是媽媽……」
「你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你見她合適嗎?」柏培雲反問他,「你願意改嗎?如果你不願意改,你見她,除了讓她傷心抑鬱,病情越發嚴重,還有什麼?」
「……」
「你是不是要直到我和你媽媽其中一個人死了,你才覺得你自己做的是不對的?」柏培雲很失望,他說,「柏今意,臨近中考,我也不想和你多說什麼,家裡已經被你鬧得一團亂了,現在,你就處理好自己的工作吧。至少當個在工作上負責的人。」
「……」
「站遠點。」柏培雲又說,「不要讓你媽看見你。她會傷心。」
病房門在他眼前打開,又在他眼前關上。
柏今意在原地站了一會,轉身去找薛涉。
薛涉在辦公室裡,正要回去,他見到了柏今意,滿臉都是意外:「你怎麼……」
「薛師兄,我有事問你。」柏今意,「我媽媽的病情,到底怎麼樣了?」
「……這個。」這話一出,薛涉立刻滿臉為難,「這事兒,檢查反正是都檢查了,具體的情況,我也已經跟老師和師母溝通過了,要不,你問問老師?」
「如果我父母願意和我溝通,我需要問師兄嗎?」柏今意反問。
「這事兒,病人自己不願意的話……」
「但我是我爸媽唯一的孩子。」柏今意,「我媽媽的病情,你不告訴我,你覺得這合理嗎?」
薛涉啞口無言。
他和柏今意那麼對視了兩秒鍾,把柏今意拉到走廊,說:「師兄知道你的心情,但你也要知道師兄的為難啊!你爸爸是師兄的老師,你們父子是沒有隔夜仇的,我要是違背了老師的心意,那回頭這關係就彌合不上了。這樣,你這兩天在問問師父師母,如果他們實在不願意跟你說,那你再回頭找師兄,師兄偷偷告訴你,行嗎?」
「……」
「師弟,好好認個錯,這事就翻篇了。」薛涉用力拍拍柏今意的肩膀,給了柏今意鼓舞之後,轉身離開。
他走了,一直飄在旁邊的簡無緒忽然說:「……柏老師,我有個辦法,我進去看看!」
「你?」柏今意怔了怔。
「對,我。」簡無緒有點緊張,「我是鬼,我可以隨便飄到任何的地方,柏老師的爸爸媽媽看不見我,也就不會受到驚嚇感覺傷心。但是飄進去的我,可以幫柏老師看見柏老師媽媽的情況,甚至可以看看柏老師媽媽今天做的各種片子檢查的結果。我畢竟是個醫生,這些東西,我應該都看得懂吧?我看了這些,再出來,可以復述給柏老師,如果問題真的很嚴重,那我們,我們也不能任由柏老師的媽媽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呀!」
「我是醫生,我媽媽也是醫生,我們肯定認識很多醫生,我們可以找找專攻這種病的醫生,如果柏老師的媽媽始終不願意去看,我們還可以讓他假裝是朋友,上門來拜訪……」
「我……我說得對嗎?這樣可行嗎?」
「……無緒。」
「嗯?」
「你說得很對,這個辦法再可行沒有。」柏今意肯定。
「嗯!」簡無緒微紅了臉,興奮的,「我就知道我是個聰明鬼。」
拿定了主意,他們再往病房去,病房的門還是關著的,柏今意站在了遠離病房的位置,而簡無緒一路飄到病房門口,停頓,轉頭,朝柏今意比個一切看我的ok的手勢後,非常帥氣一甩鬥篷,兜頭鑽入病房內。
一進病房,甚至沒看見柏培雲與梅相真,沉沉的壓迫感就襲來。
不是因為其他,全是心理作用。簡無緒縮了縮脖子,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果然很膽小這件事情,就像上回見閻王,柏老師不來,他明知道閻王說的不對,都不怎麼敢反駁。
不過這次和上次不一樣。
上次我能依靠柏老師,這次柏老師要依靠我。
我要幫他看清楚她媽媽的情況,以及她媽媽的各項檢查數值。
……我能看明白嗎?
應該能明白吧!雖然沒什麼記憶了,但我成績很好,這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簡無緒暗暗給自己打足了氣,才稍稍抬眼,往病房內睃一眼。
病房是單人病房,梅相真躺在病床上,睡著了,臉色在白床單的襯托下,有些蠟黃,柏培雲在旁邊的沙發上守著,守著手機裡的電視劇,聲音開得很低。
最重要的,他最掛懷的檢查單,全部放在床頭上。
簡無緒趕緊飄過去。
他低頭看著……雖然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懂……但好像他確實是懂的。
這些看著……
這代表著……
……咦?
簡無緒有些看不太明白,他正要將檢查單重看一遍,旁邊傳來一聲痛苦的低喘:
「啊!——」
他循聲看去,對上梅相真驚恐的,滿是汗珠的臉。
「相真?」守在旁邊的柏培雲立刻放下手機,「怎麼了?」
「沒事……我做了個噩夢。」梅相真從床上坐起來了,她的臉色更差了。
「隻是個夢而已。」柏培雲安慰她,「你喝口水緩緩。」
梅相真依言喝了口水。
水杯就放在放檢查單的床頭上,簡無緒趕緊往旁邊飄一飄,免得不小心碰到了梅相真。
「怎麼檢查單和水放在一起?」梅相真喝著水,低聲說,「把東西收一收,免得待會水灑在上邊了。」
「我一忙就忘了。」柏培雲說,將這些單子攏一攏,全部收進櫃子裡。
我的單子!……
簡無緒眼巴巴看著抽屜如同鎖頭一樣,悍然將東西鎖上。
他一動不敢動。
梅相真和柏培雲繼續說話。
梅相真將水杯放下,問:「柏今意有過來嗎?」
「過來了,剛剛在外麵,我沒有讓他進來。」柏培雲也沒隱瞞。
梅相真發了會兒呆。
柏培雲又安慰:「好了,你放寬心,這兩天在醫院多休息吧,有什麼事情,我們等柏今意帶的班中考完再說。要不要給你拿毛巾擦擦?」
柏培雲又問,梅相真說不用之後,他幫梅相真把枕頭放下來,讓人再躺下去。
「睡吧,過會兒我也睡了。」
簡無緒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也看不見什麼了。
他躡手躡腳,準備離去。
但在他即將要穿過病房門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梅相真的聲音。
「嗯,早點睡,我要去寺廟拜一拜。」
難難難道,我被發現了?!
向柏今意打過保票的簡無緒嚇死了,瞬間僵直不敢動。
我哪裡被發現?!
不止是他,柏培雲也驚訝極了:「你在說什麼啊,睡糊塗了?」
「我做了噩夢……」梅相真搖頭,「我夢見一個人……一個人一直在看我……我還夢見柏今意,柏今意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追,我一直喊他,可他一直沒有回頭……那路又黑又暗,太難走了……我怕他最後要走,最後會從我們身邊離開……」
「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柏培雲說,「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你安心休息幾天,等柏今意那邊也冷靜了,這個暑假我們好好解決問題。」
「不行,我還是要去拜拜。」
「這是封建迷信!你過去不是一點都不相信的嗎?現在又搞這個乾什麼呢?」
「我不知道這些是封建迷信嗎?我不知道這是騙人的嗎?」梅相真痛苦低喊,「到了這個地步,我就想求個心理安慰,我難受,我害怕,我快撐不下去了,我怕我兒子真的走了,昨天他那樣離開,一次都沒有回頭,二十七年了,我養他二十七年了,看著他從兩手抱著一直到長大成人,他怎麼這麼狠心……」
柏培雲不說話了。
簡無緒也不敢回頭。他背對病房,聽著梅相真的聲音,直到背後那道痛苦的聲音漸漸消隱在空氣之中,才無聲地飄了出去。
他在走廊裡,找到柏今意。
「柏老師……」
「怎麼樣?」柏今意看向他。
「我……」簡無緒回想剛才看見的檢查單,又想梅相真的態度,有點糊塗,「我不知道……我有點看不懂……它,它有點復雜……」
柏今意眼中的期待如同兩盞小燈,閃了閃,暗下去。
「對不起,柏老師……」簡無緒很內疚,「我是個笨蛋吧……」
「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想辦件事,中間有點曲折是很正常的。」柏今意安慰簡無緒,「你的辦法提醒了我,等中考結束,無論爸爸願不願意把情況告訴我,我們都把媽媽的檢查單拿出來,去別的醫院掛個號,聽聽那些醫生的說法,這樣就能弄明白情況了。」
「好!」
「我們先走吧。」柏今意低聲說。
簡無緒跟著柏今意,飄了兩步,接著停下來:
「柏老師,這幾天我呆在醫院,守著你媽媽,關注你媽媽的病情狀況吧?」
接下去的幾天,簡無緒大多時間都呆在醫院裡,暗暗看著梅相真的狀態。
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梅相真盡管精神不太好,但身體似乎還好,也沒有接受太多的治療,可能情況已經穩定住了。
但梅相真的精神確實不太好,很緊張,還有些疑神疑鬼的樣子。
這樣子讓簡無緒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看見了。
這麼呆過幾天,日升月落,新的一天又來了。
今天天氣很好,是18號,中考的第一天。
附近有考點,一大早的,路已經被封了,臨近街道的病房沒有聽到一點車輛的聲音,柏培雲不在,梅相真也沒說話,因而房間安靜得像是籠罩了個結界,將聲音全部隔絕在了外頭。
突然,坐在床上的梅相真走下床,換衣服。
簡無緒一看這樣,連忙飄出房間,他在外頭等了等,病房的門打開,穿戴整齊的梅相真走出來。
簡無緒猜測梅相真要去寺廟了,但跟著跟著,他錯愕的發現,出了醫院的梅相真,來到的是柏今意班級學生考試的那個學校。
中考其間,校外人士當然進不去學校。
但是能夠遠遠地看著在學校裡等學生的老師。
梅相真站在校門之外,朝老師們聚集的地方看去,簡無緒也跟著看,他在人群中尋找柏今意的影子,他找到了。
隻要往人群裡最離群索居的那個人找,十有八九,就是柏今意。
他看著柏今意,而後發現梅相真也在看。
他拿不準自己要不要趕著飄過去,告訴柏老師他媽媽來了。
但在他要行動之前,梅相真轉身走了。
他隻能再跟上梅相真。
這一次,梅相真離了封路路段,上了公交車,來回顛簸好一段路後,她上了山,到了山上一座少有人來的小廟,裡頭供著佛像。
廟祝和她認識,招呼說:「今天怎麼來了?」
梅相真笑笑:「出來走走,你不用管我,我在裡麵坐一坐就好。」
話剛說完,人已經跨了進去,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簡無緒想要跟進去,又有點不敢。
殿宇之中,神佛威嚴冷肅,其上「公正嚴明」四個金子,亦閃閃發亮,放射寒光,一切都令簡無緒有些踟躕,挺怕自己多踏一步,殿內就會冒出點雷來劈他。
他守在殿外,梅相真坐在殿內。
他沒人說話,梅相真也沒有說話。
隻有天上的太陽,在隨著時間而移動,太陽照下的光斑,亦從寺廟的灰磚上一路挪動,當其灑在梅相真臉上時候,盤坐的女人突然換了姿勢,她雙膝跪下,雙目閉合,虔誠叩拜。
簡無緒聽見:
「請您保佑柏今意,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順順利利。」
「保佑他及時明白,不要再一條路走到了黑了。」
「……夢裡的你……也保佑他……」
梅相真廟裡出來後,帶了個護身符。這個護身符輾轉通過蘇覺仁的手,給了柏今意。
柏今意戴著護身符,持續兩天的中考,沒出什麼意外,順順當當結束了。
當他站在講台上,對班級裡所有學生說了聲「放假了」後,歡呼響徹班級,學生們將卷子,,文具,統統抱起灑向天空。
學習,作業,考試,分數,全部都不重要,至少這幾個月,他們終於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