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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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今意和學生們有相同的感覺。

好像一副沉沉的枷鎖,終於從肩膀上滑落了,他被壓得久了,當它消失的時候,他甚至生出些許感激來。

他和解放了的學生們一同往教學樓下走去,他越走越快,先是走,後來跑,他一路不停歇,直至回到家裡。

守在病房的簡無緒,早已告訴他,柏培雲照顧梅相真出院了,現在,兩人都在家中。

家還是那個家,呆在原來的地方,站在花園向內看去,也能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父母。

柏今意在屋外喘勻了氣,才開門進去,他向父母打招呼:

「爸爸,媽媽。」

兩人都嗯了一聲,但目光沒有轉過來,客廳裡開著電視,由電視屏幕射出的斑斕色彩,照在他們臉上,將他們的臉照得花花綠綠。

柏今意又問柏培雲:「爸爸,媽媽的病怎麼樣?」

「沒事,小問題,已經出院了。」柏培雲簡單說,「多休息就好。」

父母的回答,也和過去一模一樣。

「……我知道了。」柏今意,「中考結束了,明天不用上班,我今天晚上留在家裡睡。」

這次,父母都沒有出聲。電視機的聲音也低,一時間,默劇似的。

柏今意在客廳裡略坐了坐,就回到房間。簡無緒正呆在他的房間裡。

「柏老師,我們今天晚上就?……」

「對,今天晚上。」柏今意簡單回答。

這是他們在之前已經做好了的計劃。如果等中考結束,柏培雲和梅相真還是不願意鬆口說出詳細的病況,那就由簡無緒在他們都睡熟的晚上,潛入主臥,將他們放在床頭櫃裡的病歷和檢查都拿出來。

等到第二天,再由柏今意帶著這些去其他醫院掛號問診。

等一切辦妥,柏今意對情況有了底,再回來把病情狀況與治療辦法告訴梅相真。

空口說白話,梅相真不願意改變治療思路,也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事情全部落實在紙麵,也許梅相真就會願意改變想法了。

揣著這樣的念頭,柏今意一直在房間裡等到半夜兩點鍾。

父母一般十一點準點上床。

深夜兩點,距離他們上床足有三個小時,兩人應該都已經睡熟了。

柏今意悄然從床上坐起來,他看向簡無緒,黑夜裡,簡無緒如常給他比一個「ok」的手勢,便穿過牆壁,進入了主臥。

計劃很簡單。

穿牆過去的簡無緒,隻要打開抽屜,拿出裡頭這些年來的檢查單子,再從門走出來就行了。這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什麼大動靜,應該不會驚醒睡著的父母。

他才這樣想著,隔壁就傳來他媽媽模糊的聲音:

「誰?……誰在哪裡?」

糟糕!媽媽怎麼醒了?

柏今意霎時懊惱,他顧不上許多,立刻從自己的房間裡箭步出門,來到主臥之前,一旋門把手,就把門旋開了。

柏培雲梅相真睡覺的時候會關門,但不會鎖門。

因此他很輕易地將門打開,迅速掃一眼室內。

梅相真將燈打開了,她倚在床頭,因為刺眼的燈光眯著眼睛,柏培雲也被驚醒了,正迷迷糊糊,他看見簡無緒,簡無緒站在床頭前,床頭櫃的抽屜都拉了一半,病歷等資料正放在裡邊,他媽媽的手……

還好。

柏今意的心鬆了。

他媽媽的手很疑惑地在拉開的抽屜前扌莫索著,但沒有抓到簡無緒,簡無緒恨不得化成一張紙,貼在床頭櫃旁的衣櫃上。

他來了,貼在那邊的簡無緒便嗖地跑到他的身後去。

柏今意定定神,對爸媽說:「爸媽,怎麼了?我剛剛在隔壁房間聽見聲音。」

「……剛才好像有人進了房間。」梅相真喃喃道,驚懼的目光落在半開的抽屜上。

「會不會是小偷?」柏培雲清醒了。

「我沒有聽見聲音。」柏今意,「屋裡的警報器也沒響。」

「是不是你睡著睡著,弄混了夢和現實?」柏培雲放心了,轉而問梅相真。

「……」梅相真隻是搖搖頭。

「好了,我們這裡沒事,你回去睡吧。」柏培雲又對柏今意說。

柏今意點點頭,幫父母把門關上。

關了門後,柏培雲對梅相真模糊的安慰,依然從裡頭傳出來。

一人一鬼回到了房間。

簡無緒小小聲:「你媽媽突然醒了……」

「沒關係。」柏今意依然冷靜,「明天再找機會,我媽媽不可能隨時都守在床頭前的。我媽媽有沒有碰到你?」

「沒有。」簡無緒肯定搖頭。

「那就沒關係。」柏今意,「別想太多,我們先睡,明天起來在繼續。」

他們躺下了,隻躺了大概四個小時,外頭就傳來一些響動,柏今意睡得不熟,立刻醒來了,他躺在床上,辨別著外邊的聲音:

柏培雲起床了,走過走廊,看了早間新聞,要出去晨練了……

他說了話,和誰說的?和媽媽說的。

柏今意聽見了梅相真的聲音,是很短很低的一聲「嗯」。

柏培雲又問:「你今天看著不太好,沒事吧?」

「嗯。」

「要不再回去睡一會?」

梅相真似乎拒絕了,外頭的聲音依然在響。

柏今意有點意外,柏培雲早起鍛煉是習慣,但梅相真一般會睡到上午八點左右,再加上昨天晚上她被驚醒,今天應該會稍微補覺才對,為什麼反而早早起床?

他不免起床,將臥房的門開了一條縫,往外看去。

沒看見太多,隻看見梅相真手捧的一些紅色東西——是紅燭和線香。還有一些土黃色的東西,但柏今意沒看清楚。

媽媽早起,是打算去拜佛?

他將門無聲合上,重新回到床上,沒有睡,隻是耐心等待著外頭的聲音都消失,等待父母都離開,方才從床上起來。

機會比預想來得更快。

他轉向主臥,打開床頭櫃。

父母都走了,他拿病歷,沒有人會發現。

床頭櫃裡空空如也。

「……病歷呢?」柏今意錯愕低語。

他第一瞬間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的行動打草驚蛇,媽媽將病歷換地方存放了。

可他隨之又想,病歷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他之前也從沒有表露出自己的計劃,媽媽應該不至於未雨綢繆到這種程度。

那或許是……

柏今意想起之前看見的梅相真攜帶的東西,除了線香與香燭之外,還有一些土黃色的東西,那會不會是裝著病歷和檢查單的牛皮紙?

「媽媽帶著去寺廟,打算拜佛之後去掛號問診嗎?」

這是很有可能的。

現在六點,上山拜佛,一進一出,下來也差不多八點,正好是上午門診掛號時間。

想到這種可能,柏今意心情放鬆不少。

或許梅相真隻是嘴上強硬,其實實際行動已經有所改變了。

也許他可以再稍微等等……

「柏老師。」簡無緒忽然說話,「我有件事沒告訴你。」

「怎麼了?」他看過去,意外地發現簡無緒的臉色異常嚴肅,「什麼事?」

「之前我進去病房看你媽媽的檢查單,其實我覺得我自己看懂了。」

「但你當時說……」

「我當時說我沒有看懂。因為那個單子上的情況非常嚴重,如果按照單子來看,你媽媽此時絕對臥床不起。」

「但我媽媽的身體沒有那麼壞——」柏今意下意識反駁。

反駁到一半,他意識到不對,看向簡無緒。

簡無緒說:

「是的,這幾天跟著你媽媽,你媽媽雖然沒什麼精神,但身體各方麵都沒有太多問題。

我之前一直沒說,是覺得你媽媽應該不會這樣,是覺得自己或許因為變成了鬼而判斷不準。但今天你媽媽把病歷和檢查單的各種資料都帶走了,我有點擔心……所以柏老師,這件事,我覺得我應該說出來。

柏老師,我覺得你媽媽的病。

很可能是假裝的。」

「嗡——」

當聽完了簡無緒的話,柏今意的大腦一陣陣鍾鳴。

好像有一口大鍾,在他的大腦裡,不停被敲響。

梅相真在裝病?怎麼可能。

梅相真生了好久的病,從他畢業了出來工作那回,就一直陸陸續續在生病。

從他畢業了出來工作那一回……

他遵從父母意見當教師那一回……

有那麼一小段的時間,柏今意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想要去找梅相真,又不想去。

他想要問明白,又意識到,自己的嘴巴像被膠水黏住了那樣,有些張不開來。

他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在互相角力著,一個說去,弄清楚,一個說不去,就這樣。

他渾渾噩噩的,直到朱紅的殿宇忽然浮現在視線中,他才意識到,他已經打車到了寺廟。

柏今意和簡無緒下了車。

他在廟前站了一會,與清晨的風和霧中逐漸清醒,隨後他下定決心,進入寺廟,逃避堅決不了問題,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事情就要說清楚。

大清早的,私人的廟宇裡,沒有人守在外頭,隻有廚房裡傳來些零碎的聲音。

他看見梅相真了。

梅相真正背對著他,在殿宇中為佛像上香。

她手持著三支已經點燃的線香,深深地鞠了三躬,而後將香插入香爐。

再接著,她拿起一些紙錢,點燃了投入旁邊的火盆中。

火焰倏然躥起來,為昏暗的殿宇添了份亮色。

借著這份亮色,柏今意看清楚了,裝著梅相真所有病歷所有檢查的紙袋,就放在梅相真麵前的供桌上。

梅相真拿起了這份紙袋。

柏今意心中突然騰起輕微的希冀,也許簡無緒確實因為變成鬼而看錯了,也許他也想錯了,沒有什麼裝病不裝病,媽媽馬上就要拿著這份檔案下山看病……

也是這個時候,梅相真抬起雙手,驀然把東西前拋,她將紙袋用力投入火焰之中!

紙袋落入火焰,柏今意心中的希望變成失望;火焰如同群蛇騰起,柏今意心中的失望,又倏爾變成慌張。

可是這些情緒,都被柏今意強壓下來了。他快步上前,他越過梅相真,沒有去看媽媽瞬間驚恐的臉,他伸手去燃燒著的火盆,要把裡頭的牛皮紙袋搶出來。

那是梅相真的病歷和檢查!

……也是梅相真裝病的證明。

「柏老師,小心!」跟在後邊的簡無緒叫了一聲。

人的手當然不能直接探進火焰之中,情急之下,簡無緒趕在柏今意麵前,將燒著的牛皮紙袋從火焰中搶救出來,他用力踩著,將上麵的火苗一一踩滅。

尖叫在耳旁響起來。

梅相真尖叫起來。

梅相真為什麼尖叫?柏今意想。而後立刻意識到,他眼中簡無緒拿紙袋的行為,在梅相真的眼中,是紙袋自己違反物理規律地從火盆中倒飛出來,看見上麵的火苗一束一束被踩滅,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人——有個鬼——正在那裡,凝望著她。

「媽媽……」柏今意轉頭,他說,「不要怕……」

但他的聲音沒有辦法安撫梅相真,梅相真將他扯到身後,保護著他,而她則對著火盆的方向,對著簡無緒的方向,失控說話:

「是你,是你,對不對?我這幾天一直能夠感覺到,你在看著,你在看著……你進了我的夢裡,你進了我的生活中,你還追到了這裡!你追到了寺廟中,你怎麼能進來的?你怎麼進得來?」

「你死了,是不是?你死了!」

「所以你來找我了,你——你要過來搶你孩子了——」

「我告訴你,你死心吧,死心吧,我將柏今意養到這麼大,柏今意隻會是我的孩子,他隻會是我的孩子!——」

「嗡——」

又是一聲重重的,震耳欲聾的鍾響。

震得柏今意剛剛清醒的大腦,再次含混。

媽媽在說什麼?他想。他看著母親的背,繼而往旁邊一步,又看向母親的臉。

他看見母親因恐懼而扭曲,因憤恨而尖銳的臉。

他的鼻端,嗅著濃濃的嗆人煙氣,香的氣息,火的氣息。

火焰還在盆中跳動,高高低低的焰光,灑在梅相真的臉上,記憶中一直溫柔的臉龐,在此刻被煙迷蒙了,看不清楚。

媽媽在說什麼?他又想,而後他發現,他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梅相真閃電般轉回身,看向他。

她慢慢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她連退了好幾步,最後被殿裡的門檻絆倒,跌坐在地上,這一跌,似乎跌去了她的所有筋骨。

她嘴唇翕動著,反復要說,反復說不出來,她呆呆地看著柏今意,目光中充滿了哀懇和請求,她還在無聲說——

媽媽愛你。

他的目光順著梅相真,落到簡無緒身上,又落到寺廟裡的佛像。

佛陀高座,低首垂眉,憐憫一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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