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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上午十點多,已經出了好一會兒太陽,空氣開始變得熱氣騰騰。
岑蝶回到家。
時間比平日稍晚了些。
和段沉在一起短短兩個多小時,像是耗盡了她所有能量。在扌莫出鑰匙、推開門的剎那,疲倦湧上大腦,幾乎要瞬間擊垮她,逼迫她立刻爬到床上去,睡個暗無天日才好。
然而,天不遂人願。
這個點,張晴竟然在家。
岑蝶麵無表情地放下包,深吸一口氣。
可以猜到,後頭必然將會有一場爭吵發生,而她除了做好準備之外,完全束手無策。
果然,張晴聽到動靜,倏地抬起頭。
「回來了?」
「……嗯。」
「工資卡呢?交出來。」
沒有電話阻隔,張晴態度明顯要比昨天更加頤指氣使一些,仿佛隻是在行使做家長的權利。
岑蝶往裡走了兩步,抬手,將空調打開。
岑家還在用窗式定頻空調,很有些年頭了,製冷不製熱,沒有遙控器,隻能用開關操作。
一經開啟,裡頭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雜音,聽得人頭皮發炸。
但好歹,冷氣能簌簌吹出來,降一降這劍拔弩張的溫度。
張晴有些不耐煩,擰眉,「跟你說話呢!這孩子!整天就想著享受,這才早上,又不熱,開什麼空調啊,浪費錢……」
岑蝶低聲截斷她:「我會交電費的。」
她扌莫出手機,在微信上給張晴發了兩個200的紅包。
那頭很快接受。
然而,很顯然,張晴並不滿意,繼續嚷嚷起來:「就400?你兼職一個月工資多少啊?每天這麼辛苦跑大老遠去上夜班通宵,三四千總該有吧?」
岑蝶:「剩下的錢要用來交學費。」
「學費等你開學了會給你的。」
「不會的,隻要給你,你今天就會全部輸完。」
張晴縱橫麻將桌大半輩子,生平最恨聽到「輸」這個字。
她二話沒說,當即「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岑蝶厲喝道:「岑蝶!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怎麼和長輩說話的?你每天吃在家住在家,掙的錢不往家裡交,是想乾嘛?!我是你媽!還養了你十八年!今天我讓你把工資卡交出來,你就必須交出來!」
「……」
「學費交不上就去申補助啊!申不下來就別念了!」
平時,張晴輸了錢,發脾氣說幾句也很正常。
岑蝶覺得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沒什麼意思,不想和她爭辯,忍便忍了。
畢竟,隻要忍耐一會兒,她急著去赴下一場牌局,很快也會不了了之。
但今天,許是因為這個日出過於夢幻。驟然掉回現實裡,落差感彌足冗長,叫人應接不暇,無端心生厭倦,很難立刻調整好情緒。
岑蝶腦袋一熱,話沒經過大腦,爆發似的脫口而出:「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殺人犯的女兒嗎?!」
「……」
話音落下。
整個房間倏地安靜下來。
除了空調運作時的機械響動,隻剩下母女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張晴鼓著眼睛,嘴唇微微翕動,對她怒目而視。
岑蝶:「你讓我去申助學貸,去申補助,人家問你爸媽是什麼工作,難道是想要我說,我爸爸是逃犯,已經被槍斃了,我媽不工作,每天在家裡打麻將嗎?我說不出口!所以,工資卡你想也不要想!」
說到最後,委屈情緒已經掩藏不住。
岑蝶感覺到自己眼眶在發燙。
但並不想被張晴看到這幅模樣。
她拎起包,頭也不回地沖進臥室,重重甩上房門。
「嘭——」
外麵,張晴正在尖叫:「岑蝶!儂要死啊!想把門弄壞是不是!……」
岑蝶捂住耳朵,也顧不上洗澡換衣服,徑直趴到床上,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
委屈和不甘湧上心頭。
繼而,到達巔峰。
從很小開始,岑蝶就知道,自己家和別人家是不一樣的。
自己的父母和別人的似乎也不太一樣。
同學們放學回到家,總是有熱菜熱飯、有零食飲料,還有各種問候關切,其樂融融。而自家呢,張晴不工作,也不做飯,整日撲在麻將桌上,做著翻盤自扌莫的美夢。岑忠則是長時間不見人影。
親戚和鄰裡總會偷偷議論,岑家那個男的又出去賭博了,這回也不知道要輸多少,房子都賣了,還有錢輸嗎?
小岑蝶聽懂了,爸爸是賭徒。
她寬慰自己,沒關係,媽媽偶爾麻將贏了,也會回家給她做一桌好吃的。
張晴的廚藝是小岑蝶吃過最好的,比外麵飯店做得還好吃。她隻是並不能每天在家而已,沒關係。
岑蝶很早就學會了不怨懟。
因為抱怨也沒有用。
現狀永遠不會有什麼改變。
等岑蝶再大一些,大到她能夠自己照顧自己時,岑忠出了事。
他瞞著家裡偷偷借了高利貸。
然而,家裡房子是租的,張晴也不工作,壓根沒有錢可以還。
高利貸利滾利,越拖欠、數額越大。
眼見著催債一次次上門威脅,到處找人,鬧得一家不得安寧,岑忠終於露麵,同人爭吵起來。
岑蝶不知道岑忠是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失手將那個催債人捅死的。她隻知道,從某一天起,她爸爸開始了逃亡之路,再也沒有出現過。
警察天天上門問話。
她懵懵懂懂成了殺人犯的女兒,被所有同學、朋友避之不及。
仿佛和她多說一句話,滅頂之災就會降臨到他們頭上。
「她爸爸殺人了……」
「噓——萬一她聽到了,她爸爸來找我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