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贏他（1 / 2）
鄧暢當然沒有來打路西。
他微微偏了下頭，迎上了路西的目光。
大片的喧鬧、說笑聲和頭頂的燈光將舞蹈教室切割成一個個明與暗、動與靜相間的網格。嘈雜聲中，路西握著還保持著通話模式的手機，跟鄧暢在其中最暗、也最安靜的角落裡對視著。
電視裡，17歲的日本選手淺野昴做了個難度爆表的後內點冰四周接後外結環三周，這是非常高級的連跳，但是後外三周他沒落穩，摔倒了。
雖然沒能完全成功，但這麼年輕就挑戰如此高難度，還是讓教室裡一陣歡呼和鼓掌聲。
路西在這片背景音裡理直氣壯地瞪著鄧暢。
他眼睛形狀很漂亮，眼角下麵還有小小一顆痣，這麼瞪著人也不會顯凶，反倒因為刻意瞪著大眼睛看久了有點像貓。
鄧暢就也回看著他，照舊是冷著張臉，眼簾微垂著，顯得有點倦。
其實這麼個不想理人的表情是讓人很好奇他為什麼能保持這種對視的，但他確實是看著路西，路西甚至能從他瞳孔的光影裡看見自己的輪廓。
三秒。
鄧暢終於開口了：「你乾嘛？」
「我……」
路西想說，我今年選拔賽要贏你，但話到嘴邊他忽然覺得，對於十六歲的他來說，這話太中二了，屬於是根本說不出口的程度。
鄧暢又等了兩秒，看他沒說話，大概是沒耐心了，視線又轉回電視那邊。
這明明是個很細小的動作，卻像根針似的，「嗤」一聲戳破了路西盛滿情緒的氣球。
高漲的心情潮水般褪去，沮喪嗖地湧上來。
這是路西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過的感受。
實際上，不光是這句「今年選拔賽要贏你」說不出口，關於鄧暢，他所有孩子氣的爭強好勝，似乎都說不出口。
路西一直是個很自信的人，唯獨在鄧暢麵前不太一樣。
大概從十歲那年就是這樣了。
那年在淞城的冰場上鄧暢做了一個後內三周，路西說「比我弱」，但那會兒他其實做不了這個動作。他練了很久很久，才趕在自己長到鄧暢的年紀之前，完成了後內三周。
但那時候的鄧暢已經又解鎖了新技能。
這七年，有意或無意，路西一直都在追趕鄧暢。
後內三周、高級三周連跳、四周跳；全國選拔賽、集訓、世青賽……
但技術成長期，又都是天賦型選手，差的那一年時間就像永遠都追不上。
別管路西再怎麼能和去年的鄧暢平起平坐，甚至超過同齡的他——比如他是世青賽冠軍，而鄧暢是第三名——可現在的他依舊比不上現在的鄧暢。
他隻會兩種四周跳，而鄧暢現在會三種。
無論如何都想要超過的人，潛意識裡又覺得自己比不過的人。
說是「童年陰影」，似乎都沒什麼問題。
偏偏鄧暢對他態度一直淡淡的，可能是不喜歡他所以懶得搭理，也可能是完全沒把他放眼裡。
這讓路西覺得，自己超越對方的執念都像在犯傻。
其實路西真做過傻事的，在11歲那年。
那年他跟後內三周跳，也就是3s磕了一整年，神奇地還練出了一種高級三三連跳。
那時候跳躍打分還執行舊規則，一般來說舊規則兩跳相加技術分超過10的就被稱作高級三三，路西跳的是3s+3lo，後內三周接後外結環三周。
練出來這個三三連跳之後，他第一件事兒是纏著黃斌要去淞城，去省隊冰場。
黃斌答應了。
小路西去了淞城，換上冰鞋，這點小心思他都沒有跟黃斌說，但是一進冰場他就在尋扌莫鄧暢。
挺幸運的，那天鄧暢確實在。
路西並沒有主動去找鄧暢說話，但是上冰之後，他就在場上飛快地滑。
路西的滑行能力從他第一次上冰開始就叫人無法忽視，他滑行速度真是太快了，場上在滑的小孩們很快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過去。
於是路西繞場兩周之後開始助滑，沒有事先跟任何人說過他要做跳躍，但小孩兒的架勢太風風火火，大家自覺給他讓開了位置。
熟悉的冰場，熟悉的所有人圍觀，甚至連起跳點都和記憶中鄧暢的一模一樣。
這一年路西做了幾千次後內三周，他現在做這個動作就像玩一樣。
速度達到最高，左手向前伸保持平衡，右手跟左手呈90度，左腳踩內刃轉三，下壓，後內刃起跳。
空中旋轉三周，3s完美落地，路西繃緊小臉，這個動作才剛開始。
人沒有完全打開，因為做連跳，現在就不需要落冰姿態，稍微調整動作，繼續左手在前，右手呈90度在後，後外刃踩住。
左腿作為浮腿搭在身前，重心下壓，全身力量踩死後外刃，上身略微向右擰，接著重心提起的同時，迅速向左旋身收緊。
趁著第一跳的餘力未竭，路西直接再次起跳！
想要做三周跳，就是空中轉體1080度，需要在雙腿伸直的前提下至少離開地麵25厘米。
而且這還不是單純地往高跳，必須是做好起跳姿勢，確保能夠完成空中轉體的跳躍。
高級三三對於11歲小孩的身體機能來說有些勉強了，好在路西輕盈轉速又快，即使第二跳的高度隻有第一跳的一半左右，還是堪堪完成了這個後外結環三周跳。
隻要做出來了，11歲的高級三三，那就隻有牛逼二字可以形容。
而且，路西落冰很穩，雖然跳舞跳的很醜，但他姿勢挺美的，落冰的樣子像驕傲的小天鵝。
滑出時視力還沒捕捉到圍觀群眾，路西已經聽到掌聲。
他沒管那些掌聲，直接向著起跳之前看好的那個位置看了過去。
看過去時有點緊張，要是鄧暢沒在看他就尷尬了，但好在鄧暢應該是看到了，正跟著所有人一起鼓掌。
「厲害！」教練吹了聲口哨。
路西這才回過神來，視線從鄧暢那轉回人群，做了個致謝動作。
大夥兒又給他鼓了次掌，所有人在冰麵上為一個人停留這麼久已經差不多到極限了，教練又拍了拍巴掌，聚集在冰麵上的人就像洋流中的魚，再次流動起來。
眼看著鄧暢也開始滑冰，路西想也沒想，快步沖了過去。
路西搞不太懂自己的情緒是為何而來，但是他特意跑來省隊冰場跳這個高級三三，就是為了讓鄧暢看。
是為了證明自己當時說的那句「比我弱」不是瘋話，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其實到16歲的現在路西也沒有想清楚，隻能說淞城冰場鄧暢的那個後內三周跳，給他的印象比想象中更深。
沖向鄧暢時，路西並沒有叫他的名字，隻是直眉瞪眼滑了過去。
雖然目標很明確，但看起來也就是像普通的隨著大流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