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2 / 2)
鶴尋雲反唇相譏:「死了便能贖罪嗎?」
了之難得有幾分迷茫,「貧僧也不知。」
「端看天道如何懲罰吧。」
他說。
另一邊。
鬱歲也有幾分茫然,「師父?」
裴湮溫聲說:「放輕鬆。」
鬱歲不明所以。
腦海裡忽然閃過旖旎的夢境……打住,不能再想了。
杜絕廢料!
眉心忽然一涼。
一股靈氣注入,驅散了了之留在她身上的金光,又為她凝固神魂。
裴湮看清她靈府,輕嘆:「開花了呢。」
鬱歲:「對呀對呀,開花了。」
「這是什麼花呀,師父?」
裴湮:「凝魄花。」
顧名思義。
凝魂聚魄。
裴湮說:「你神魂不穩,這朵花能夠幫你。」
鬱歲大為感。
沒想到裴湮種花的時候,還考慮了這些,她還以為當時那種情況,大家都隻記得爽呢。
「師父對我真好。」她與裴湮吐槽,「不像我在夢中遇到的變態人渣,隻想要吃乾抹淨不負責任。」
裴湮:「什麼夢?」
鬱歲:「細節記不清了,隻是個夢而已。」
她這樣說了。
裴湮再窮追不舍的詢問反而容易惹她厭煩。
於是講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不要讓別人進你的靈府。」
雖然了之沒有進,隻是用金光幫鬱歲穩定了神魂,但凝魄花會主吸收這抹金光,靈府多多少少染上了點了之的氣息——
這讓裴湮很不爽。
即便他在鬱歲麵前永遠一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但骨子裡是十足的霸道與狠戾。
但此刻,他隻是溫聲腔調:「靈府對修士來講極為重要,不要讓人隨便進入。」
鬱歲眨眨眼,「師父呢?」
裴湮:「為師與你是道侶。」
鬱歲不贊同說:「師父怎麼能罵自己不是人呢?」
裴湮默了兩秒,笑了,「欠收拾。」
鬱歲覺得這句話好像不久之前剛剛聽過這句話,但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到底是時機不對。
兩人沒膩歪多久。
鬱歲提著魂燈,繼續去尋找陳邵九,一路上氣氛頗有幾分沉默。
了之這個話嘮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也安靜了下來。
最後是鶴尋雲打破了這份沉默,他跟在裴湮身邊講了了之所說的幻境之事:「裴劍尊覺得,陳邵九能得到原諒嗎?」
裴湮慢吞吞說:「不知道。」
「倘若原諒,應該是誰原諒他?」
「倘若不原諒,那些被下毒迫害的百姓過得如此艱苦,也確實不會原諒。」
鶴尋雲沉默了。
他們確實沒辦法替別人原諒。
可。
「如果這樣,雁城百姓的怨怒要怎麼消?」
了之忽然開口:「閣主覺得應該怎麼辦呢?」
猝不及防被點名的鬱歲深感自己好像是課堂跑神被叫起來回答問題。
她思忖片刻:「等他們有意識了,問問他們唄。」
消了怨怒,其實與原諒是一樣的。
倘若他們原諒了陳邵九所做的一切,怨怒自然就消了。
然而被困在軀殼裡痛苦了上萬年,說不定,陳邵九死了,他們都沒辦法消了怨怒。
鬱歲提著魂燈,心情頗有幾分沉重。
「可是。」她忽然又說,「陳公子也沒有原諒呢。」
了之湊到鬱歲身邊。
「閣主所言有理。」
裴湮將鬱歲拉倒了右手邊,遠離這不正經的和尚。
了之微微嘆息,「裴劍尊真不懂的分享。」
鬱歲:「……」
鶴尋雲猛地嗬斥:「夠了!」
除了裴湮。
眾人皆有幾分驚訝,要知道鶴尋雲是出了名的脾氣好,性格軟,平日裡向來不怎麼管事,說話永遠都是柔柔和和的靦腆語調。
這種爆發的脾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鶴尋雲眸色似乎有幾分戾氣,眉心露出一點紅,像是忍到了極點,他緩緩吐了口濁氣:「請閣主與大師分一分輕重緩急,不要再扯開話題,如今正事要緊,這一城的百姓都等著我們去救呢!」
氣氛沉默下來。
裴湮慢條斯理的出聲詢問:「五百多人的命是命,一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鶴尋雲微怔:「師父……?」
額間的艷紅漸漸消散。
裴湮:「殺人分屍,死者是誰?」
了之閉了閉眼,緩聲說,「乃陳施主心上人,念了萬年,等了萬年,尋了萬年,守了萬年。」
將一塊塊玉收集起來。
思念著,回味著,守護著。
他甚至不是陳邵九。
隻是一個依托記憶,注滿仇恨與悲痛的傀儡。
了之說:「鶴施主,也許這萬年的怨怒,並非是這雁城百姓的。」
陳邵九的怨與怒,一點也不比這滿城的百姓少。
鶴尋雲蔫了下來,「是我考慮不周。」
知易不是很認同這個觀點:「可一個人的命與五百人的命相比,自然有輕有重。」
反駁他的是寧孤臨:「誰的命不是命?」
他冷笑了聲,難得有幾分刻薄,「倘若生命能夠衡量……」
「那你在裴劍尊與你爹娘之間選擇一個吧,隻有一個人能活的情況下,想必你很會取舍吧。」
知易臉色漲紅。
寧孤臨又淡淡補充:「對了,裴劍尊為一十三洲立了結界,保護了整個一十三洲,他代表的可是整個一十三洲所有百姓的命。」
「上萬條的命,與你父母,你選擇吧。」
知易說不出話。
他怎麼選?他如何能選?
了之打圓場:「選擇一事最好隨心,知易施主無悔便好。」
知易悶悶嗯了聲。
了之話是這般說,卻也沒有說選擇錯誤以後的結果。
仔細想想,選錯的結果,也並非他現在能夠承擔起來的。
這一次路上並沒有再出什麼差錯。
頗有幾分暢通無阻地找到了陳邵九。
鬱歲感嘆:「不愧是建築奇才,宮殿愈發豪華了。」
與萬年前相比。
愈發豪華了。
裴湮若有所思。
鬱歲停下腳步,看向了之,「大師,陳公子說過,收屍的時候不想要和尚在場。」
了之禮貌地停在門口,沒有跟上去,微微嘆息:「貧僧好難過。」
鬱歲於心不忍:「下次再帶著大師。」
了之說好。
暗自祈禱,希望下一個施主,不想要裴劍尊在場。
一行人跟著進去。
陳邵九正在進行最後一次,耐心的擦拭美玉,一片片,不似俗物,漂亮極了。
裴湮最近正在做鐲子,尋找美玉。
可此時見了這玉,竟然生不出半分用此物雕琢的想法。
單是想想雕琢這塊玉。
便像是被千刀萬剮一般。
袖口忽然被扯了下,鬱歲擔憂看他,「師父?」
裴湮淡笑安撫她:「為師沒事。」
陳邵九冷哼:「他能有什麼事呢?他好著呢,美人在懷,劍尊何憂?」
鬱歲:「……」
「你好會說話。」
陳邵九嗯哼了聲,繼續細細用絲綢擦拭著美玉。
鬱歲將魂燈放在桌子上,坐下,托腮看著這些玉。
鶴尋雲蹙眉:「你有什麼計劃嗎?」
鬱歲:「等他去世後,幫他收屍。」
鶴尋雲深感自己根本不應該詢問她,說的都是廢話。
他看向陳邵九,「我們知道,這些人殺死了你心上人……」
陳邵九猛地回頭,向來陰鷙的眼眸都多了幾分靈,「胡說八道什麼,陳某哪裡有心上人?!」
鬱歲想到他的玉,補充說:「心愛之物。」
陳邵九看向鬱歲,唇瓣翕,最終說:「不必胡亂猜測。」
「陳某早就斷情絕愛。」
他這一反常態的模樣。
反而像是在說,心中有鬼。
鶴尋雲勸說:「你已經折磨了他們上萬年,難道心中還有怨氣嗎?」
陳邵九擦好了白玉,一片一片的將其裝進匣子。
鶴尋雲再接再厲,「不若你先將解藥拿出,我們升堂審案,查清事情緣由,再懲罰罪魁禍首。」
五百多人殺一人。
總不可能人人都砍了一刀吧?
總得有一個真正的殺人凶手。
也許還有幾個幫凶。
但殺一個人。
絕不可能會有五百多個殺人犯。
鶴尋雲哪裡知道,偏偏就是有五百多個殺人犯,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陳邵九將匣子扣好,平靜說:「陳某下毒之時,便沒煉製過解藥。」
他將匣子放在了鬱歲麵前。
「這些是陳某的家當。」
鬱歲上道說:「我會安排妥當,都放在棺材裡的。」
陳邵九嗓音沙啞:「這些是留給閣主的,如果閣主不需要,便交給那禿驢吧,等日後閣主想要的時候,再取回來。」
鬱歲:「好。」
聽其言論,他似乎與了之關係還挺不錯,她多問了一句,「葬禮真的不要和尚嗎?」
陳邵九:「陳某不需要超度,自然也不用和尚了。」
他最後又扌莫了下匣子。
回頭看向裴湮,走到他麵前,古怪的笑了聲,「忘了也好。」
就是不知道是福還是禍了。
他們一同從九重天下來。
斷了飛升的路,為了一場遭眾人唾棄的復仇,為了一場沒有結果的等待。
絕望,也無望。
而裴湮更加瘋魔。
妄圖去復活一個天生仙體。
由天地靈氣孕育而出的仙體,怎麼可能是他們能夠復活得了的呢?
但是。
他成功了。
其中的凶險與心血,陳邵九無從得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
那個瘋魔的裴湮死在了希望前夜。
死在了鬱歲回來的前一天。
重新帶上溫文爾雅的麵具。
掩蓋內裡早已千瘡百孔的腐爛血肉。
陳邵九心想,忘了也好。
還能重新開始。
他大發慈悲的說:「你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裴湮撩起眼皮,淡淡說,「沒有。」
陳邵九點點頭。
像是把遺言都交代完了,然後對鬱歲講:「之前請閣主做的棺材,閣主準備好了嗎?」
鬱歲想到棺材,頗有幾分羞赧:「準備好了,按照你給的圖樣,在上麵雕刻了顆玉,不過我是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完美。」
她將棺材拿了出來。
棺材蓋上,左邊中間再上方點的位置,按照陳邵九的要求雕刻了一塊玉。
陳邵九撫扌莫著這塊玉,輕輕說,「已經跟完美了。」
鬱歲放下心,「你滿意就好。」
陳邵九打開棺材,躺進去試了試。
作為死後的安息之處,這裡已經很舒服了。
他閉上眼。
似乎是在享受。
鶴尋雲猛地反應過來,闊步沖到棺材前,探向陳邵九的鼻息——
已經沒了生息。
他這才發現,陳邵九今天穿的格外正式,與往常的陰鬱不同,他洗了頭發,為自己梳了個乾淨整潔的發型,穿的也是新衣。
鬱歲合上了棺材。
「死者為重。」
棺材上雕刻的那顆玉。
正好落在了陳邵九心髒的上方。
鬱歲忽然有幾分難過。
可能是因為前一秒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下一秒便死在了自己麵前。
之前給梨娘收屍沒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那次收的隻是少女心。
而亂葬崗的屍體,她又素不相識,無法共情。
鬱歲開導了自己許多。
還是有幾分難受。
她走到裴湮身邊,「師父。」
鶴尋雲也在裴湮身邊,正在詢問:「這雁城的百姓,裴劍尊可能解了蠱蟲?」
裴湮自然而然地拉過鬱歲,「抱歉,在下無能為力。」
雁城的滿目瘡痍。
正叫他愉悅呢,他可不會委屈自己。
鶴尋雲微微蹙眉,「既然如此,那就隻能等囚山秘境開啟,去取裡麵的落星花,來解這蠱蟲了。」
鬱歲眨眨眼。
主呼喚係統。
「龍傲天沒有覺醒劍靈哎。」
【係統:這件事,我很難過。】
鬱歲倒是沒有多開心。
之前她在試煉場也試圖阻止過劇情,但並沒有什麼用,晚上就覺醒了。
缺失的劇情總會以別的方式補回來。
鬱歲看向裴湮。
謫仙般的劍尊,是不能入魔的。
也不可能像劇情那般,成為魔尊。
——陳邵九自然死亡,叫她看到了些希望,龍傲天的崛起之路會以其他的方式彌補回來,但墊腳石自身的劇情倒是可以避免。
…
雁城,奉城,柳城。
依舊被封著,等尋找到了落星花,徹底醫治了他們以後才會解封。
而陳邵九最終葬在了魔界。
這是他自己要求的。
鬱歲不知道原因,但還是遵從死者的意誌——畢竟付了錢的。
待陳邵九入土為安,他們離開後。
了之拎了壺酒,晃晃悠悠地走到這裡,「貧僧來看看你。」
「不過貧僧是出家人。」
「不宜飲酒,你來替貧僧喝了吧。」
他停頓了下。
「你喝,也算是貧僧喝了。」
「畢竟你和貧僧,本就是一人。」
他最初的那一世。
是被陳邵九分離出來的。
據說是遇到了一個老和尚。
說陳邵九身上有佛緣。
陳邵九說:「我滿身都是殺孽,哪裡有佛緣?」
老和尚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又說,「你為了誰造的殺孽,那人承了你的恩惠,便也要承擔這罪孽。」
「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她想了想。」
陳邵九愣住了。
「可是我,放不下屠刀。」
和尚嘆息,看向陳邵九的目光滿是苦痛。
——像是替他承受了這份苦痛一般。
過了一夜後。
陳邵九剖了自己的心。
那顆心成了嬰兒,陳邵九說:「我的軀體以蠱蟲為生,等到要等的那個人,我便以死贖罪。」
老和尚問:「若是等不到呢?」
陳邵九不假思索:「那便一直等。」
老和尚搖頭嘆息。
他的眼睛像是鏡子,倒映出了陳邵九眼中的漆黑的悲哀與無望。
陳邵九將嬰兒遞給老和尚,「這個嬰兒,亦是我留在塵世贖罪的方式。」
「我造了多少殺孽,便贖多少的罪。」
老和尚說:「你何罪之有?」
「隻是殺孽太重而已。」
這兩句話,好似十分矛盾。
又好似全然無關。
陳邵九目送和尚抱著嬰兒離開。
後來聽到了佛子轉世的消息,錯愕不已。
他?佛子?
當真好笑。
和尚給佛子起名叫,了之。
了的什麼。
了之不知道,也不懂。
他有傳承記憶,有著一世又一世的記憶,卻仍然參悟不透。
了的是俗世情緣嗎?
可他一世又一世,助那些癡情人渡情關,到底也沒參悟透自己的。
了之將酒全部澆在他墳前,「你臨死也不願意見貧僧……」
「貧僧其實明白。」
「你厭惡的不是貧僧,是你自己。」
了之與陳邵九。
就像對立麵。
一個積善行德,一個殺孽滔天。
但偏偏他們倆是同一個人。
這個陰鬱狠辣,世人唾棄的毒聖,害怕在了之身上看到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光明磊落的小將軍。
他如今,早已不是恣意瀟灑的少年了。
所以當等了萬年的人歸來時。
他連相認的勇氣都沒有。
——他又能以什麼模樣與她相認呢?
於是。
陳邵九在遠遠的見了她幾麵後,贈了她一座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後,遵守與老和尚的約定,坦然赴死。
了之拎著酒壺,輕輕聞了下。
仿佛有幾分微醺。
酒這種東西,他有一世也是嘗過的。
借酒消愁,其實也沒用。
了之替他拂去墓碑不存在的塵土,念了幾句經文,「貧僧會替你守著她的。」
他站起身。
「有句話,你說的對。」
「總得有人記得。」
「總要有人提醒他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