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當時年紀小,回首已惘然(1 / 2)
東湖市,晚上十點。
街上依舊很繁華,人流如織。
兩邊的高樓在霓虹燈的映射下,看起來像一隻隻潛伏於黑夜的巨獸。
在這樣燈紅酒綠的氛圍中。
一個蒼白清瘦的少年背著書包,在街邊急速奔跑著。
他的喘息很重。
雖竭力強撐,但速度終究逐漸慢了下來。
看起來體力不支,已達極限。
「謝不眠,跑那麼急乾嘛?同學一場,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身後,有人坐在車裡,輕鬆追上了他,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放肆大笑。
被逼到了死巷子裡。
前麵逃跑的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盯著逐漸逼近的人,神色陰鬱。
對麵有三個少年,跟他差不多年歲。
其中一個和他一樣,都穿著東湖市一中的校服。
另外兩個,則穿著七中校服。
剛才說話的,是穿一中校服的那個。
他站在最前麵,牽著一條體型巨大的狼狗,看起來是這三人的頭頭。
「跑啊,怎麼不跑了?」
牽狗那位用貓逗老鼠的目光看著前方,笑聲戲謔。
隨即,他鬆了鬆繩子。
腳下那隻狼狗不知得到什麼指示,竟猛地伏低四肢,吠聲低沉,對著前方露出森白獠牙。
「黃為,你別太過分了。」
被逼到角落的少年解下書包,蒼白的五指攥緊帶子,擺出一副防備姿態。
「過分?」
黃為低笑,轉頭問左右兩邊穿七中校服的少年:「我過分嗎?我做什麼了?」
「謝不眠,別這麼不識好歹,咱們同學一場,為哥隻是想和你敘敘舊。」其中一名穿七中校服的學生挑眉道。
「是啊小謝,」另一人長了一張老實臉,幫腔勸道,「咱們小學初中都在一個學校,你還信不過我麼?」
「敘舊?」
謝不眠低低笑了,抬眸,神色隱含譏諷:「不就是想我主動退出這次江大的特招麼?」
聽他如此開門見山。
對麵三人一怔。
那名叫黃為的少年率先反應過來,臉色轉冷,語調輕蔑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一句話,要多少錢?」
本是羞辱人的一句話。
卻見謝不眠扯了扯嘴角,眸色奇異地盯著他:「多少錢都可以?」
黃為沒料到他今日這樣識時務,笑了:「隻要你肯把名額讓出來。」
「那把龍仁醫院給我吧。」謝不眠輕聲道,眸光譏誚。
黃為一愣,隨即勃然大怒。
龍仁醫院是他家家業的根基。
謝不眠這輕描淡寫一句話,是要他家老底啊?
看見黃為瞬間難看的神色,被逼在牆角的清瘦少年已經禁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明明被逼入絕境,勢單力孤,他卻還敢火上澆油,骨子裡隱約透出幾分歇斯底裡的瘋狂來。
這笑聲回盪在昏暗的小巷裡,像是一個個清脆的巴掌直直扇在黃為臉上。
他麵色瞬間變得陰沉至極。
「啊呀。」黃為輕呼一聲,似是一個不小心,繩子鬆了。
腳下的狼狗卻像是得了什麼指示,猛地超前撲去。
暗夜陋巷,巨大的陰影迎麵罩來。
謝不眠瞳孔一縮,五指猛地攥起書包帶子,狠狠朝前砸去!
那狼狗被他打得慘呼一聲,一個翻滾摔在地上。
但到底皮糙肉厚,又很快爬起,似被激怒了,一口撕咬在書包上。
一人一狗拉扯間。
巷子裡響起黃為假情假意的聲音:
「哎呀呀,鴻福太不聽話了,怎麼自己跑了?都怪我沒拉住,你們兩個還不快把鴻福找回來,萬一咬傷人怎麼辦?」
「為哥別擔心,我們這就過去把鴻福牽回來。」
「謝鴻福,鬆口!鬆口!」
另外兩人一邊笑一邊上前。
謝不眠聽見這聲,卻似是怒極,眼尾微微發紅,連指尖都在顫抖。
「閉嘴!」
「怎麼了謝不眠?」一人詫異道,「我們叫自家狗呢,你別不知好歹。」
剛說完這話,他又故作恍然道:「哦,差點忘了,你那相依為命的瘸子爺爺,是不是也叫謝鴻福啊?」
喊到鴻福這個名字,地上剛被甩開的狗忽然發出「汪」的一聲回應。
那人發出爆笑,繼續喊道:「鴻福!」
「汪!」
「謝鴻福!」
「汪汪!」
「哈哈哈哈……」
一人一狗逗趣,謝不眠卻渾身顫抖。
滔天的憤怒終讓他拋卻了殘存的理智,從口袋裡掏出一柄折疊刀,朝一人一狗撲了過去。
「臥槽!你還有這玩意兒,行啊,比以前有種多了。」
那人卻不慌,輕鬆避開。
他身量高大,初中時就和謝不眠一個班,知道他體弱多病,如今再逞凶鬥狠,也不過徒有其表罷了。
「鴻福!」
狼狗掉頭一口咬上了謝不眠的手臂。
旁邊的人立馬上前奪刀。
他力氣大,折疊刀很快便易主。
刀已落入他手中,謝不眠竟一副置生死於度外的模樣,不懼他背後偷襲。
反而雙手專注地死死掐住狼狗脖子,發了狠般要勒死這狗東西,不管旁人怎麼拳打腳踢都不鬆手。
這時,那一臉老實相的同學嘆了口氣:「小謝,快鬆手,讓我們把鴻福帶走,免得它發狂,鬧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一句一句,似都是在為與狗搏鬥的老同學著想。
謝不眠卻似瘋了般完全不聽勸。
「我讓你們——閉嘴!」
「哎呀~」拿著手機錄像的黃為故作驚訝地喊了聲,「打人啦。」
霓虹燈照不到的陰暗小巷裡。
沒人知道前因後果。
隻見幾個高中男生扭打在一起。
此時已近午夜,這地方偏僻,路過的行人漸少。
即便偶有路過,也腳步匆匆,都懶得招惹這些麻煩。
……
與此同時。
距離巷口一百多米的人行道上,有一男一女並肩而行。
看年紀和打扮,應是這附近的大學生。
女生一頭天然卷的齊頸短發,長得很是漂亮,眼型偏圓,烏溜溜的,轉動間精神氣十足,讓她在這午夜時分也顯得朝氣蓬勃。
天氣寒冷,空中似有雪要落下。
她戴著手套還不住用嘴哈氣,一邊哈氣一邊搓手,整張臉差點埋在白蒙蒙的霧氣裡。
見她這樣,旁邊與她並肩而行的男生有幾分忍俊不禁。
「知道冷了?」他眉梢揚起,眸中含笑,瞳仁像一塊通透的琥珀,格外漂亮。
「廢話!」女生聽了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都是血肉之軀,你不冷啊?」
「你還知道自己隻是血肉之軀啊?」男生嗤笑,仗著身高優勢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腦袋,「看來這次在醫院躺這麼久沒白躺,總算有點收獲。」
瞧瞧,這嘴損的,人言否?
這是該對剛出院病人說的話嗎?
女生剛才迫不得已,隨著他一拍一拍,腦袋被迫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這會兒更是忍不了了,氣呼呼地「啪」一下打掉他的手。
冷笑:「躺醫院怎麼了?分分鍾出院又是一條好、」
話到此,她微微一頓。
唔,好像用「漢」不太對?
話到嘴邊,下意識一轉,從「好漢」轉成了「好女」。
分分鍾出院又是一條好女!
唔,有點奇怪。
嘛算了,先將就用吧,理工女一時詞匱也正常。
女生眨了眨眼,這宣言落地鏗鏘有力!
「噗嗤!」看她昂首挺月匈豪氣乾雲的模樣,聽著她的「一條好女」宣言,旁邊的男生再也止不住笑意,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擦了擦眼角,哈哈大笑起來。
他聲線好聽,就連笑聲也易讓人倍感舒暢。
當然,如果這笑不是嘲笑她的話。
女生黑著臉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笑死你得了。」
說完自己生著悶氣,加快腳步,往前噠噠噠走去。
這會兒宿舍樓肯定進不去了。
等會兒回了學校,還得硬著頭皮敲窗或是打電話把阿姨叫起來開門。
她想到那位號稱「鐵麵門仙」的宿管阿姨,便覺得有一股寒意自背脊傳來,腳下的步子又不自覺加快了幾分。
沒走幾步,天空忽有紛紛揚揚的白色絮狀物落下。
才剛說估計要下雪,這會兒竟真就下了。
東湖市的雪,可真是難得。
今年冬天也未免太冷了吧。
女生搓著手微微一頓。
就在這時。
身後忽然有什麼東西罩了過來。
一件黑色大衣,還依稀帶著幾分溫熱體溫和莫名香氣。
男性尺碼,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穿都是中長款,更別說她了。
下擺差點拖地,如今將她整個包裹住,倒真暖和不少。
女生回首。
看見男生不慌不忙地將手插進口袋,低眉望來,唇角扯出一個惡劣的笑:「放心,這件便宜,弄髒了不要你賠。」
女生剛升起的一秒鍾感動瞬間消弭於無形。
她將衣服拽下,往他手裡一丟,咬牙笑道:「既然這麼便宜還是留給你吧,畢竟布料多,有它罩著,省得你等會兒在雪地裡撒歡的時候濕了身。」
用「撒歡」這個詞,看她的眼神,可不像什麼好形容,許是將身邊人比喻成動物了。
也許是一條在雪地裡撒歡的狗也說不定。
這是在罵他狗呢。
男生低低一笑,倒也不生氣,懶洋洋地將衣服往旁邊欄杆上一搭:「走吧。」
說完,當先往前行去。
這冬日的大衣,說丟就丟,像隻是在丟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一樣。
女生一愣。
她深知對麵男人家境,普通人的大衣都很貴,他穿身上的怎麼可能便宜?
也許是五位數?也許是六位數?總不能是七位數吧?
女生不確定。
她貧瘠的想象力想象不出來。
但總歸是不少錢了。
「哼,丟就丟,你以為我會幫你撿麼?」女生嘀咕了句,拔腿就走。
剛走沒兩步。
她嘆了口氣,趕緊轉身將那大衣抱在了懷裡。
沒辦法,這摳搜的性格一旦養成,可真要命啊。
她真不是心疼衣服,她是心疼錢呀!
「你瘋啦?這麼多錢說扔就扔?」她抱著衣服小跑幾步,趕緊追上前麵那男生。
原來不知何時,對方早已停步,正站在那兒等她呢。
眸中含笑,似是早料到以她的性格,會有此一出。
狗!真狗啊!
女生恨得牙癢癢,冥冥中竟真似聽見了狗叫。
「汪!」
嘶,瞧瞧,氣得都幻聽了。
「汪汪!」
別叫了!
「汪汪汪!」
嗯?不是幻聽?女生一愣,循著叫聲來源走了幾步,探頭看去。
一條極昏暗的小巷。
一般人或許還需要花點功夫才能看清楚。
但她自幼視力極好,幾乎一掃之下,便將裡麵的情況看了個分明。
裡麵竟有幾個高中男生在打架?
還是三打一?額不對,外加一條狗!
那被打的男孩身形清瘦,鼻青臉腫的,滿臉是血。
纏鬥於三人一狗中間,幾乎全程沒有站直過。
不是這裡挨一拳便是那裡挨一腿,身上竟還有不少咬傷。
象征著青春與希望的藍白相間校服,都被濺上了斑斑血跡。
女生眼睛猛地瞪大,這是……校園暴力?
她「噌」的一下怒了,立馬便要沖出去。
臨去前,手腕忽被人抓住。
「你乾什麼?」她看向身旁阻攔自己的男生,瞪眼道。
「你乾什麼?」男生斜眸睨了眼巷子裡的動靜,目無波瀾反問道,「剛從醫院出來,又想進去?」
前段時間就吃個沙縣的功夫,都能把自己折騰進醫院。
也是沒誰了。
一刻不讓人省心。
「你沒看見前麵有人在霸淩同學麼?」女生眯了眯眼,低低道,「這種時候,你難道要我視而不見?」
說完,她甩開男生的手,頭也不回地道:「記得報警。」
「就知道勸不住你。」被甩開的男生無奈嘆了口氣,一邊跟上去一邊從口袋裡扌莫出手機。
……
暗巷裡。
被三人合揍的少年已經蜷縮在地,已暈過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黃為站直身體,用指尖抹掉自己臉上被他發狠抓出來的血槽,吐了口血水在那他身上。
「媽的,老子小瞧你了,越來越厲害了哈。」
說完尤是不解氣,又狠狠踹了一腳。
這一腳正中腹部,少年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竟又被踹醒了。
他五指抓地,動了動,試圖再次站起來。
然而渾身劇痛,讓他即便用盡全力,也隻是顫顫巍巍勉強靠牆坐起。
「姓謝的,你不會真以為你能反抗老子吧?」黃為眸光一閃,拎著狗繩笑道,「你猜我家狗怎麼就叫謝鴻福呢?」
他見地上少年猛地抬起頭,恨不得喝他血的表情,哈哈大笑。
「好巧不巧,你爺爺在我家醫院當清潔工呢。」
謝不眠一愣。
爺爺隻歡天喜地地說他找了個清潔的工作,每日早早就出門了,卻原來是在醫院裡搞清潔?
黃為嘖嘖搖頭:「一個老不死的,還是個瘸子,要不是看在你的關係上,我可不會收留他。臉皮也是真厚,竟還敢來應聘,看來你們謝家是一脈相承啊。」
「哦對了,你猜怎麼著,招人那天我剛好新到了這條狗,我當著你爺爺的麵兒給它取這名字,你爺爺還得點頭哈月要賠笑叫好呢,僅僅因為我給他開的薪水比旁人要高出兩千。」
「就區區兩千塊錢哈哈哈哈!」
兩千塊就能讓人當狗!
黃為笑得放肆極了:「你家是不是很缺錢啊?」
「不過我看你今天很爆種啊,該不會你們謝家一家的種全爆在一個人身上了吧哈哈哈?」
「哦也是,一個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還敢跟老子爭名額呢。」
他每說一句,對麵那少年便憤怒一分,痛苦一分。
黃為似是很欣賞他這份苦痛,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
隨後退了幾步,眸光轉冷道:「識點兒相的,把江大名額給我讓出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你爺爺的『高薪』工作了。」
他特意把高薪兩個字咬得很重。
言下之意,你爺爺這麼沒種的人可看重得很呢。
不想讓你爺爺痛苦難過,你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教訓完人,黃為心情總算轉好。
牽著狗就要轉身離開。
他早打聽過這爺孫倆感情極好,謝不眠不會棄他爺爺於不顧的。
這位謝同學,因為在校成績極好,經常能搶他的風頭。
黃為特意調查過他的身家背景。
知道他自幼父母離婚,後來父親死於工地意外。
這樣的背景,簡直窮人模板了,沒什麼好在乎的。
人的命運,絕大多數從出生便注定了。
他一邊走,一邊勾起唇角。
然而沒走幾步,忽然一愣。
隻見前方陰影中,忽然走來一個女生,沉著臉,隻瞥了他一眼,便要越過他身邊。
瞧模樣和穿著,應該隻是個普通大學生。
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往這死胡同走乾什麼?莫非是來……見義勇為的?
一個女人?見義勇為?
黃為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
別說,這女的長得倒是不錯。
他囂張慣了,伸手一攔:「乾什麼美女?來找我的?」
「我找他。」女生看了眼角落裡遍體鱗傷的少年,淡淡道。
「找他?」黃為眸光一閃,「你認識他?」
女生忽然轉身,直勾勾盯著黃為。
半晌,直到黃為都覺得有幾分古怪和頭皮發麻時,她才轉過頭去,淡聲道:「我是他姐。」
「噗嗤~」黃為這回是真笑了。
他覺得這個女人是故意來找茬兒的。
眼見那人要從自己身邊過,他忽然再次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低低道:「這位美女,前麵是死路。」
女生也是個暴脾氣。
深夜暗巷,麵對幾個剛經歷過鬥毆的凶狠男人,竟是一點不懼。
「啪」一巴掌打掉了黃為的手。
隨後不待眾人反應,便上前要去攙扶那受到重創的少年。
眼見前麵男生難看的臉色,她冷笑道:「一中的?小弟弟,真是不得了啊,高中生就會學人家流氓地痞打架鬥毆了?放心,我已經報警了,你的學校老師同學很快就會知道你的壯舉的。」
一中是市內名校。
與旁邊那倆七中的不同,能上東湖一中的學生,都是全市成績拔尖之人。
瞧他那裝模作樣的樣兒,應當還是要臉的。
她剛才無意聽見幾句。
看來是為江大名額在爭。
在她看來,這種行為簡直幼稚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