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要了(1 / 2)
短暫的沉默。
雨幕亭明明沒了水幕環繞, 卻彷佛有水聲在嘩啦作響。
雍理聽到了,聽到沉君兆的回復:「君臣父子,臣既在朝, 當然是陛下的。」
怒氣升騰而起,雍理厲聲道:「你明知朕問得不是這個!」
沉君兆依舊是平靜無波的模樣:「臣不懂。」
怒氣之後是巨大的難堪, 雍理紅了眼眶:「朕不要沉相, 朕要沉子瑜。」
沉君兆垂著的眼睫極輕極輕地顫了下:「臣在。」
雍理火了,一把拉住他衣襟,迫他與他寸視:「看著朕回話!」
沉君兆慢慢抬頭,黑眸比深冬夜色還要寂冷,他麵上丁點情緒不漏,除了身為臣子的恭謹守禮,再無其他。
四目相寸, 雍理隻覺骨縫裡的寒氣全擠到了月匈腔裡, 把一顆跳動的心凍住了。
還需要說什麼?還有什麼可說的?
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雍理盯著他:「你後悔了?」後悔冒天下之大不韙,同他在一起了?
沉君兆不出聲。
雍理叱問他:「短短一年, 你就……你就……」
沉君兆隻用五個字,斷了雍理一切念想:「陛下請自重。」
陛下請自重。
沉君兆讓他自重。
雍理咬破了舌尖, 鐵腥氣在他口腔裡蔓延, 堵住了所有將要出口的哀求。
再怎麼心悅於他, 他也是有尊嚴的。
更何況, 卑微乞憐就能讓沉君兆回心轉意嗎?
不可能的。
他了解沉君兆,見識過他寸別人的冰冷無情。隻是雍理怎麼也沒想到,有一日他也會成了這個別人。
這算什麼?這到底算什麼!
雍理咬緊牙關, 隻能逼出最後三個字:「沉子瑜!」
隻有沉君兆念一絲舊情,隻要沉君兆還像以前那樣看他一眼,隻要沉君兆……
年輕的帝國首輔低聲應道:「臣在。」
沒有沉子瑜, 沒有沉君兆,隻有大權在握的沉相!
雍理心中最後一縷火苗熄滅,他眸色暗了下去:「滾。」
沉君兆後背微僵。
雍理厲聲道:「滾!」
沉君兆:「臣告退。」
他倒退三步,轉身離開。
雍理死死握著拳頭,拚了命才壓住把他喊回來的沖動。
已經夠明白,夠清楚了。
別再自討其辱。
哪有什麼永恆不變?短短一年,他心心念念的人就麵目全非。
是什麼讓他變了?是什麼讓他們走遠了?
手中的權力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嗎,還是別的。
「子難……」
雍理撐不住了,可他不想在沉君兆麵前倒下。
他已經夠丟臉,已經毫無尊嚴了。
他不能因為沉君兆不要他,就放下一切。
彥君玥沒醒,妍族人沒找到,天下萬民還落在他肩膀上。
沒了沉君兆,他仍舊得走下去。
他更加不能倒下。
子難幾步趕來,握住了他的手,融融暖意順著掌心斷斷續續湧進斷掉的筋脈,竭力給他祛除陰寒。
雍理感受不到,他身上似乎熱了些,反倒襯得心更冷了。
「子難……」
「嗯。」
「他不要我了。」
「……」
「他真的不要我了。」
「陛下。」
雍理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他隻是低喃著重復著追問著這一句話,一字一句的,用言語剜心蝕骨。
這是雍理過得最難的初月。
他除了祭祖之外,所有事宜全部推掉,折子堆成小山,他視而不見。
元曜初年至今,整整七年。
雍理哪怕年幼,哪怕聽政,也是最勤勉的,等親政後更是位連前朝都罕見的勤政君主。
早朝從不缺席,禦庭議事更是手握主導權,下午的帝師講學、武課騎射……乃至每日呈上來的大小折子,他數年如一日地堅持批閱,沒有絲毫懈怠。
唯獨今年,雍理把一切都丟下了,隻躲在長心殿裡,與那不知從何處帶回來的和尚廝混。
彈劾的折子一封又一封。
諫臣紛紛求見聖顏。
雍理一概不見。
子難問他:「陛下何不宣了太醫?」
隻要讓外頭知道聖上病了,那這些胡說八道的折子就銷聲匿跡了。
雍理待在酷暑一般的屋裡,裹著厚重的裘衣,懷裡還抱了個暖爐,已經凍得麵色蒼白,薄唇微顫:「宣了又如何,你都治不了的病,他們能行?」
子難無言。
雍理閉了閉眼,道:「隨他們去吧,朕乏了。」
子難伺候他歇下。
元曜帝的名聲便是從這時起壞了,原本勤勉乖巧的小皇帝,自禦駕親征回來逐漸變得荒yin無度。
養個男寵,朝臣尚且能忍,等他帶了三個戲子回宮才徹底鬧僵起來。
那時已開春,雍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熬過的這個冬日,他彷佛大夢一場,夢裡盡是冷寒,醒來才感覺到這世間是有溫度的。
冬雪潤土,岸柳萌芽,等大片綠色取代了蒼冷的白之後,雍理的身體也好多了。
冬天過去了,夏天還沒來,春日是雍理一年當中最舒服的日子。
身體好了,心還是涼著。
偏偏他每日都能見著沉君兆,每日都不得不與他說話……
以前的蜜糖,如今的毒|藥。
雍理隻能不斷告訴自己,眼前的人是帝國首輔,並不是他的阿兆。
雍理每月都會去看望彥君玥,少女還活著,奇跡般地活著。
這麼長時間,她身上的箭傷已慢慢愈合。
她依舊是沒有呼吸,卻有細微的心脈跳動。
子難也無法解釋她的情況,雍理想了下道:「大概是他們妍族的體質如此。」
耐受力極強,仔細想也意味著生命力頑強。
普通人早該一命嗚呼的重傷,她還在堅強得撐著。
雍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來,但他知道自己該為她做什麼。
尋找妍族人,安頓這個悲慘的民族。
等彥君玥醒來,他希望她已沒了所有顧慮,隻需做個快樂的大雍長公主。
他找不到快樂,但希望身邊人能快樂。
彥君玥、子難、沉君兆。
希望他們能得償所願。
元曜八年三月,商野尋到了三位妍族人的下落,巧的是他們都被高價賣到大雍,成了首京名樓的戲子。
雍理生平第一次去青樓,二話不說天價買下三位妍族人。
彼時還有個世族的紈絝子弟和他叫價,等雍理直接三倍三倍得往上喊價後,他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