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黯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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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杖起,清風環繞,帶著裴沐下落到媯蟬身旁。

「阿蟬!」

媯蟬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姚森懷裡蹦出來,滿臉心虛地看過來。

「阿,阿沐……你來啦。」她訕訕道,眼睛看來看去,顯然竭力在尋找一個借口。

裴沐故作痛心疾首:「阿蟬,你,你怎麼能背著我……你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女人!」

媯蟬瞪大了眼,張口結舌。

附近的人們也投來自以為知情的目光,同情地看著裴沐,又譴責地望向自家首領。

唉,明明首領和祭司大人是一對,怎麼突然就拋棄祭司大人了呢?祭司大人該有多傷心啊!

姚森一步上前,將媯蟬護在身後,凜然道;「副祭司大人,我們公平追求……」

「什麼公平追求!」媯蟬不高興地拉回他,再沖裴沐沒好氣,「你玩夠了沒有?沒玩夠的話,小心我也作弄你!」

裴沐繃了一會兒,接著大笑起來:「算啦!首領同首領在一起,十分合適,我便不湊這個熱鬧了。」

「這才對嘛。」媯蟬滿意點頭。

這時,田壟上的朱雀祭司遠遠發話:「副祭司大人,您來得正好。」

在外人麵前,朱雀祭司通常會保持足夠的對裴沐的尊敬。按他自己的說法,這其實是對大祭司的敬重。

裴沐回過頭時,正好看見朱雀祭司背起姚榆,而後者已經玩累了,歪著腦袋在他背上睡得迷迷糊糊。

「朱雀祭司有什麼事?」她問。

朱雀背著小姑娘,身後跟著低著頭的女奴,秀美的臉上帶著一種不爽利的表情,一板一眼地說:「五月五日的女媧祭,需要子燕氏出一位祭司。由於子燕氏沒有其他祭司,隻得勞動副祭司大人代為行禮。」

「可以。」裴沐說,「我要做什麼?」

「不難。」朱雀祭司解釋道,「原本是要全程參與儺戲,但副祭司大人身份貴重,隻需要在最後燃火時,親手將點燃的火把交給大祭司,並完成最後一段儺戲即可。」

儺,也就是鬼戲。這是一種常見的驅鬼儀式,大荒各部族通常會選在五月五日女媧祭這一天進行。

在這一天,祭司們會戴上麵具、手持火把,完成驅鬼的舞蹈,並在最後將火把獻給天神,作為結束。

這並不難。裴沐過去也做過。

「好……」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一個細微的眼神從她這裡,飄向了一旁的媯蟬。

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被刻意壓製的緊張。

裴沐想起來了。

通常的儺戲中,為了表示對天神和生命的敬重,祭司是必須赤礻果上半身的。

過去在子燕部,可以隨著裴沐的「習慣」來,但在恪守禮儀的扶桑部,想必一切都要遵循古禮。

裴沐立即扯出個笑:「這不太好。朱雀祭司,我其實不會儺戲,還是……」

朱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他居然麵露安慰,道:「副祭司大人不必擔心,儺戲不難。大祭司大人精於此道,您向他請教幾日,一定就會了。」

裴沐嘴角一抽:「實不相瞞,近日我與大祭司不大和睦……」

「這是公事,以大祭司大人的為人,必定不會介懷。」朱雀笑了笑,「副祭司大人的身份,是最適合為我們傳遞火焰的。由您向大祭司大人獻上火焰,其餘人才沒有異議。」

原來這還是個好差事,人人都要爭搶,所以身份僅次於大祭司的裴沐就被推了出來。

裴沐絞盡腦汁,還想拒絕,可朱雀祭司已經告退,帶著熟睡的小姑娘和隨侍的女奴,瀟灑遠去了。

剩下個裴沐站在微風細雨中,覺得自己淒涼不已。

再一扭頭,當她發現好友媯蟬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月匈,露出了放心的神色後……

裴沐覺得,自己更加淒涼了。

……

傍晚,神木廳。

裴沐回來照看神木。

生機濃鬱的力量在巨木枝乾中糾纏交錯,費盡力氣也隻能梳開一點點。

小姑娘裴靈睡了一天,還是迷迷糊糊的,和裴沐說了會兒話,就又睡了過去。

雖然原因不明,但裴靈本能地很害怕大祭司,不肯讓裴沐告訴大祭司自己的存在。

等夕陽落下山頭,裴沐想從樹上跳下來時,卻發現大祭司正站在樹下,靜靜地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竟沒發現。

「大祭司大人。」她說。

他略略點頭,仍注視著裴沐,一言不發。

最後一點絢麗餘輝落在他深灰色的長睫上,隱隱顯出一點疲憊和憂鬱。

神像也會有凡人的情緒麼?裴沐有點失神。

她忍不住問:「大祭司大人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他慢了一會兒,才說:「聽說朱雀已經告訴你女媧祭的事了。」

一說這事,裴沐就有點頭疼。不錯,她是個一馬平川的坦率女子,可這多少也是巫術的偽裝。真正要分辨,她的身體仍然有屬於女人的線條,從肩頸到月要背,若真脫去衣物,恐怕立即會被大祭司識破。

她就說:「是。可我實在不擅長儺戲,大祭司大人還是換個人選罷,免得我丟了扶桑部的臉。」

他仍盯著她,也不知道那雙冷灰色的眼睛究竟在凝望什麼。

「儺戲不難。副祭司天資過人、身手敏捷,不出半日便能學會。」他聲音冷淡矜持,並無異常,除了那細微的停頓。

他忽然問:「還是說,你不過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完成驅儺?」

獻上火焰後,裴沐還需要和大祭司一起完成最後一段儺戲。直白地說,就是一段共舞。

裴沐心中頓時驚喜:不錯,這真是一個絕好的借口,大祭司真是聰慧過人、善解人意。

她正色道:「大祭司大人既然揭穿了,我也就不必再掩飾。正是如此,我不願意站在大祭司身旁。」

在那一刻,他的瞳仁好似緊緊縮了起來,像荒原上逆光看去的大貓。大貓在極力克服光線,而他在極力克服什麼情緒?

從裴沐的角度,隻看見他繃緊的下頷線,還有他蒼白如雪的臉色。

她怔了怔,心中有什麼奇異的情緒震了一下。

但是,他難道不是一直如此?仔細看去,那種寒冰般的漠然與堅硬,並無任何更改。

他問:「為何?」

寒冰般的堅硬中,隱約有一絲執拗。

裴沐想了想,挑了個最可信的理由:「驅儺要信念虔誠。可是,大祭司並不信任我,所以我……」

「我沒有不信你。」

他停了停,好像自己也覺得自己說得太快。但他仍仰著頭,眼中的星空黯淡光芒,卻又多了兩點執拗的亮色。

「裴沐,你是我選定的人。我若懷疑你,不會讓你來神木廳。」他放緩了口氣,如德高望重的長者會說出的那一類,溫和卻也居高臨下的刻板勸導。

裴沐心想,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現在問題在這裡麼?問題在於,她不能脫衣服啊。

她隻得硬著頭皮,麵上帶笑,繼續瞎編亂造:「既然大祭司這麼說,那麼,您是否還有什麼事情,是瞞著我的?」

他沉默了。

這點沉默等同於一個承認。

在無言相對中,裴沐怔了怔。她發覺,自己好像因為他的沉默……反而更心軟了。

他其實可以撒謊的。他可以說,他沒有什麼事再瞞著她,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隻是垂下長長的睫毛,又重新抬起,眼神裡莫名的執拗變得更加明顯。他問:「你就沒有瞞著我的事?」

裴沐張張口,最後說:「是有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比方說我心中有個喜歡的人,大祭司連這也要知道麼?」

這是一句尋常的、調侃的、帶著笑意的話。裴沐自認為說得溫和,應當能起到緩和氣氛的作用。

可是……

最後的天光將男人的影子投在地麵上。那點模糊的影子,好像有一剎那猛地顫動了一下。

「……是麼。」

大祭司忽然移開了目光。

他不再看裴沐,隻淡淡道:「既然如此,便算了。你無需參加儺戲,隻在那天獻上火焰與我,便足夠。」

裴沐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她笑道:「多謝大祭司大人體諒。」

男人搖搖頭,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卻又停下。

他沒有回頭:「裴沐,你還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她有些莫名:「沒有了。」

他沉默片刻。

「那麼,」大祭司輕聲說,「下次記得自己將頭發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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