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鬼醫:焉知死(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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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寢殿裡裡外外伺候的人, 給砍了一批。剩下沒被砍的,也無一不被降級、調職。

唯一沒有分毫損傷的,隻有皇帝本人,以及他的「男寵」——中常侍裴沐裴大人。

這是合乎情理的。畢竟, 這寢殿雖然隻是夙沙城裡的官員府邸——過去是陳國貴族的住處, 但既然被皇帝征用了, 那就算是皇帝的別宮。

區區一個程氏,想要送美少年來邀寵獻媚, 竟然就能直接送上皇帝的龍床?

他們今天是送美少年,明日若送來個刺客呢?

這才是皇帝大發雷霆的最主要緣由。

至於裴沐本人,她既然被蒙著眼睛、滿心是追查案件真相, 一無所知地給送了進來,自然是與此事無乾的。

反正皇帝覺得和她沒乾係, 那就是沒乾係, 有也是沒有。

但其他人可不這麼想。放在其他人眼裡, 這就是裴大人自己和皇帝玩了個情趣, 兩人你儂我儂、分外盡興,其他人卻倒了黴。

於是,恨裴沐的人更多了。

有時裴沐自己私下琢磨, 都懷疑是否皇帝將她樹成了個靶子, 用來分擔朝臣的仇恨。

看, 當今皇帝後宮空虛、一個女人沒有,子嗣的數量更是為零。礙於皇帝威嚴,臣子們沒法勸皇帝立後納妃、廣開後宮、生育子嗣, 他們也不敢說這是皇帝的錯。那誰來擔責?怪裴沐唄。都怪「他」迷惑皇帝,才讓皇帝沉醉「男」色。

還比如,為什麼皇帝有時候心情不佳、暴虐殺人?啊喲, 因為裴大人又作妖了,迷惑帝心,才讓皇帝乾出了本來不應該他乾的事。

至於裴大人為了執行皇帝的政令、與朝臣們鬥智鬥勇?那也是裴大人自己爭權奪利,皇帝隻是被裴大人迷昏了頭、順著「心愛男寵」的心意而已,實在無辜。

這麼一想,她裴沐既能在皇帝病痛發作時當一劑良藥,又能在他施政時當好一把刀,閒來無事還可以給他親親抱抱、紓解壓力,順帶滿足他的龍陽之癖、成為他不開後宮的借口……

裴沐暗自唏噓:她可真是太萬能了,宛如皇帝私人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皇帝砍了一堆人,卻是隻局限於特定的範圍,因而夙沙城中風平浪靜,並未因此產生什麼動盪。

這平靜的背後,也有裴大人一邊暗中抱怨、一邊勤勤懇懇給皇帝善後的功勞。

她花了一整天,分清賞罰、安撫人心,將事態控製在最小範圍中,同時還不能忘記本職,記得給皇帝打點好行程。再過一日,他們就要啟程趕回昭陽了。

這天夜幕降臨,裴大人又辛苦一整天,總算能坐下來歇口氣。她換了便服,晃到夙沙街上,看了一眼即將收攤的集市。

戰爭結束不過七年,民間積蓄被消耗一空。當今皇帝又不顧群臣休養生息的諫言,執意大興土木,不僅帝陵持續修築,還另外修築寬闊大道、連接北方城牆、興修水利,雖說長遠來看都於民有利,短期內卻是擠占了民生恢復的空間。

為了國家順利運轉,皇帝又下令,禁止民間釀酒,又限製每月肉食的數量,並將節省下來的糧肉收為官稅,以供養各處勞役、支撐朝廷各項開支。

所以,即便是夙沙這樣的名城,集市的內容也顯得有些寒酸,飲食單調、滋味匱乏,別的手工藝品也無甚出奇之處。

裴沐一麵慢悠悠地走,一麵動手將板正的發髻鬆開,改用發帶鬆鬆紮起。發帶黑紅二色交織,繡著金烏圖案,針腳細密,乃宮廷繡娘出品。邊角還落了個「章」字,以示這是皇帝陛下的所有物。

初秋暑氣未退,傍晚的風算不得涼。幾許天光順著棚布落下,照在裴大人麵上。

她神態慵懶,目光漫不經心地四處逡巡,掩住了內裡那一點清醒與銳利。兩旁行人每每望著她,有的看得發呆,有的甚至不覺撞了牆,還猶自不覺得痛。

也有本地豪族的人,目光一亮想要上前,卻在看見她衣衫質地時停下腳步,神色變幻、若有所思。

裴沐不管這些,隻顧自走去了一處賣各色鮮果、乾果的鋪麵。

「藥」字旗飄飛著,店裡的掌櫃的已經收好了東西,籠著手站在櫃台後,一看就在等人。待見到裴沐的身影,掌櫃便笑開了。

他拿出一個精心捆好的紙包,殷勤道:「裴公子,您可來了!這是您要的烏梅、山楂、甘草,都是上好的,特意給您留著。」

裴沐上前接過紙包,掃了一眼,暗裡靈力流轉又檢查一遍,沒發現問題,便笑道:「多謝掌櫃。」

她正要掏銀子遞過去,旁裡卻有人腳步匆匆、著急忙慌地趕上來。

「我來,我來!」

這隻手抓著銀子,也不管是一兩還是二兩,反正按多的給塞了過去。

掌櫃做生意的人,謹慎地沒去接,先是看了裴沐一眼,見她點頭,這才笑著接過:「客氣,客氣。」

來人不看掌櫃,隻反手又拭了拭額上的汗,對裴沐陪笑。

這是個青年男子,略有些矮,隻七尺多一些,不過他身材挺拔,麵部有些微凸,卻也說得上俊郎。

其實裴沐也沒資格說人家矮,因為她自己在別人眼裡也就是七尺出頭的柔弱美少年,比之皇帝陛下的八尺身高,那是萬萬不如的。

她拎上紙包,看了掌櫃一眼,抬腿悠悠往外走了。

此時天色漸落、銀河初起,微冷的星空下,她懶洋洋的微笑帶上幾分神秘意味,像一朵危險的花。

矮個子的帥氣青年從店裡追出來,緊跟在她身側,絕不敢越過,卻也絕不敢落下太多。他一麵討好地笑著,一麵掩不住眼中惶急之色,連聲道:「裴大人,裴大人,還請裴大人救我!」

他跟了小半條路,引得人人側目,而裴沐視若不見,顧自悠哉地走著。半晌,她才慢吞吞地開口:「王鋮,你知道,你前夜當值,卻讓程氏送人進去了,你沒掉腦袋已是萬幸,現在隻是去職,還有何不滿?」

天下人皆知,齊皇身邊養著一支護衛隊,稱「穿雲軍」,裡頭個個都是精銳修士,多為貴族子弟。王鋮便是其中之一。

王鋮聽她終於開口,笑容忙又諂媚三分,可憐地訴苦:「裴大人,前夜本來不是我當值,隻是同僚有急事,臨時托我代班,這才……裴大人,我也隻是在偏門守著,從頭到尾我根本沒見程氏的人啊!」

裴沐停下腳步,哼笑一聲:「代班?我怎麼記得穿雲軍嚴禁自行換班?王鋮,你平時在軍隊裡頭拉幫結派,陛下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也隻是去了你的職,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別說你了,你們王家旁的子弟,怕是都會受這事連累。」

說得王鋮臉色發白,這才知道自己平時所為都看在了皇帝眼中。

他深知皇帝手段酷冷、說一不二,又十分看重法度、厭惡違反律法之事。

若是陛下認真追究起來……

王鋮頓時汗如雨下。

「裴大人,裴大人!」他急得隻會重復這個救命詞,「我去職好說,但我家裡的父兄……裴大人,您千萬救救我!」

他是家中旁支,若真因為他的事,連累整個王家,他能被家中活撕了!

裴沐優哉遊哉地走著,優哉遊哉地聽著,手裡的藥包一晃一晃。

等走到了僻靜處,她才偏頭一笑。這笑裡落著星光,如夜晚曇花盛放,一時之間,便是王鋮心急如焚,竟也給笑晃了神,愣在原地。

裴沐笑眯眯說:「其實麼,你說得也對,無論怎麼看,前夜的事你都是倒黴的,何必帶累家中?」

「啊……是,是!」王鋮回過神,暗中一咬牙,當即扌莫出一枚玉璧。

這玉璧雖然不大,卻是瑩白通透、溫潤生光,打磨得也精致,縱然比不上傳世美玉和氏璧,也稱得上是一件珍寶。

見了玉璧,裴沐目光一閃,麵上卻還是笑著,瞧王鋮怎麼說。

「裴大人,這羊脂白玉玉璧,乃是我偶然所得。」王鋮低聲道,「聽聞裴大人愛玉,我早想呈給裴大人一觀,可惜一直沒找到機會。現在卻是碰巧,便來獻給大人。」

這番說辭漏洞頗多,不過雙方也隻是需要一個由頭而已。

裴沐便假作驚訝,伸手接過,隨意看了看,笑道:「原來如此,果然好玉。」

信手揣在了懷裡。

王鋮見她收下,方才鬆了口氣,繼續討好道:「裴大人,您看……」

「也不是什麼大事。」裴沐一口應下,「我自會在陛下麵前提一句,你且去吧。」

「多謝裴大人,多謝裴大人!」

在王鋮的連連殷勤裡,裴沐拎著藥包,繼續晃悠悠地走了。

她背後,王鋮一直目送她消失,這才收了笑,又後知後覺地心痛起來,卻也伴隨著一點如釋重負的輕鬆之感。

他暗想:怪不得宮中都說,一旦惹了陛下真火,除了原地等死之外,唯一的選擇就是去求裴大人。

這位暗中被嘲諷為「人比花嬌」的美男子,看著懶洋洋的,卻是唯一能讓陛下改變主意的存在。

……

晚間。

裴沐親手熬製好了烏梅飲,又凍了碎冰,將溫度調得涼而不冷,最後撒些早開的桂花,便用托盤盛了,悠悠端去了房裡。

出了前夜的事,房屋內外的人都換了一撥,守備也顯然加強,處處都是甲胄寒光。

裴沐穿行其中,卻是不改悠哉。

吱呀——

她屏退宮人,自己推開了門。

銅燈照耀,屋內燈火通明。上首的條案背後,皇帝正拿一卷竹簡看著。他沒戴正式的冠冕,長發隨意束了,斜灑在一邊肩上;黑色繡龍紋和玄武紋的外袍披在他身上,露出雪白裡衣,更顯隨意。

裴沐進來,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說話,目光又回到竹簡上了。

抱著竹簡的太監伺候在邊上,悄沒聲息地瞟了一眼裴沐。

裴沐說:「陛下。」

他還是不做聲,顧自放下竹簡,又招招手,示意太監遞上下一卷。

裴沐看了一眼太監,說:「你下去。」

太監眼觀鼻、鼻觀心,裝沒聽見。

皇帝沒抬頭,卻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殿內的燈火也似乎感受到了此間微妙的氣氛,猛跳了幾下。

裴沐看看皇帝,再看看自己手中辛辛苦苦熬好的烏梅飲,再抬頭時就是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來陛下政務繁忙,容臣先行告退。」

說完,她也不等皇帝發話,端著盤子,轉身就要走。

背後傳來「啪」一聲——皇帝重重放下了手裡的竹簡。

「裴沐,回來。」他聲音冷漠,平靜的語氣裡壓著深沉的意味。

裴沐停了停,才轉回身,卻是先對太監說:「你下去。」

太監有些苦了臉色,垂首不動。皇帝又哼一聲,擺擺手:「下去罷,東西放下。」

太監這才如蒙大赦,輕輕放了東西,垂首退出。

屋裡隻剩了這一高一低兩個人。

皇帝等了等,沒等來人出聲,才緩了一些的臉色,當即又難看起來。他冷冷道:「裴卿就沒什麼要同朕說的?」

裴沐走上去,用胳膊肘將竹簡堆撥開,將盤子放上去。

「臣做了烏梅飲,送來與陛下消食解暑。」

她還是那麼皮笑肉不笑,語氣平平的。

一點也不乖巧。

皇帝一眼都沒看烏梅飲,臉色更沉:「沒別的了?」

「哦,還有一件事。」裴沐假笑一下,自懷裡扌莫出那枚白玉璧,反手扣在案上。玉璧碰出一聲清脆的微響,玉光映亮了皇帝陰沉的眼眸。

「傍晚臣去外頭拿烏梅時,王鋮找過來,送了臣白玉璧,叫臣在陛下麵前替王家美言幾句。臣就收下了。」

她悠哉說完,皇帝的臉色就好一些了。

他略眯了眼,審視著她,淡淡問:「裴卿收了王家的禮,就想要左右朕的心意?」

旁邊火苗猛地晃動幾下。

冰冷的威壓悄然蔓延。

每當這位陛下發怒時,人們才會慌裡慌張地想起,他不止是一言九鼎的真龍天子,更是當今數得上的強悍修士。

多年來,那把天子劍下斬了多少亡魂,數也數不清。

麵對此等威壓,裴大人卻是眼皮都沒抬。

事實上,她乾脆後退幾步,再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一叩首:「臣知罪。臣原是想,陛下原也不會遷怒王家。王家兩位將軍駐守北方,向來治軍有方,又忠心耿耿,因王鋮一個旁支子弟,而遷怒朝中重臣,以陛下的英明,如何能做出這等事?」

「臣有罪。臣不該自以為能猜中陛下心意,就貪圖王鋮手裡的美玉,還以為陛下也能猜準臣的想法。」她再一叩首,「臣將美玉獻上,陛下要如何罰臣,臣都絕無怨言。」

她這麼冷冰冰、一板一眼說話的樣子,和「絕無怨言」可是一點邊都沾不上。

皇帝坐在上頭,起先還繃著神色,聽著聽著,眉眼就鬆弛開,可再看她叩首不起的模樣,他就又重新皺眉。

隻這回,他的神色有些咬牙切齒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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