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崆峒派(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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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月章本是毫不在意四周,但看清平地中的情形時,他卻一怔。

平地裡劃出了巨大的棋盤,中間一道象征河流的淺溝,兩邊則是齊整的方格。弟子們分別在兩邊列好,作為棋子;兩邊都各有一處高台,上頭分別站著一個人,應當是指揮者。

兩邊的「棋子」們有男有女,這一局的指揮者也分別是一男一女。

人人都神情嚴肅,顯然很把這棋局當真。

薑月章多看了兩眼,就不覺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是帝王,卻也是親自打過天下的開國之君。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戰棋根本就是一次小型的戰役,連「棋子」都各有分工。

他專注地看了一會兒,還思索道:「這分工似乎並無定式?是按照他們本身的能力來指揮?這卻與普通棋局不同了……哦,這邊作為戰將的,竟是女修?實力確實能入眼,按照我劃分的修為境界,她應當屬於……」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好像才回過神,才發覺自己剛剛在注意什麼、分析什麼,於是神情僵硬了。

裴沐卻始終微笑著看他,柔聲問:「怎麼不繼續了?我也想聽聽你的分析。」

「……沒什麼好說的。」皇帝陛下淡淡道。他麵上那本能的感興趣、思索的神色,如冰雪消融,隻剩一片淡漠。他也移開了目光,再不去看場上的形勢,隻顧凝視懷裡的人。

「回去了罷。」他忽然說。

隱隱還有一點祈求之意。

裴沐卻像沒有聽出來。

她看了一會兒弟子們像模像樣的搏殺,等到勝負分出,她大大誇了他們一通,又同他們暫時道別,才笑著看向他。

「走,我帶你再看看別的。」她輕快道。

薑月章卻是麵色更白。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像讓他聽出了什麼恐怖的意味,以至於他整個人都變得慘白,原本還藏了些欣悅的、溫柔的眼神,也一並黯淡下去。

但他還在嘗試求她:「阿沐,我們回去罷……沒什麼好看的。」

她充耳不聞。

薑月章握著她的手——不,此時此刻,分明是她緊緊抓住了他,而且顯得過於冷酷,竟然絲毫不允許他逃脫。

「阿沐……」他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她卻還在笑。

她與另一邊的弟子們打招呼,又興致勃勃聽他們介紹他們的最新成果。聽完了,她就來跟他介紹。

「這是我們的農部弟子,給你看的種子便是他們的成果。他們還說在研究一種塊莖,如果能成,是可以當飯吃,能救命的,又方便存儲……」

「這是工部,他們奇怪的想法很多……哈哈哈,好好好,是奇思妙想。他們很會花錢,常常失敗,時不時還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不過,他們也能做出驚人的好東西……」

「這是藥部,唔,現在他們都沒我厲害……好,肯定會超過我。上次給你們布置的任務,有好好完成嗎?」

薑月章麻木地聽著。

他幾乎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反應。

他隻記得,自己一直看著她的背影,聽見她的聲音。那帶著笑的、欣慰的、輕快的、充滿期待的聲音,於他而言卻別有一種力量,像是能夠將他摁在水裡,一直摁,直到他沉入深海、溺斃其中,她才肯罷休。

他等了很久。

終於,這漫長的介紹結束了。

太陽向西移動,染了一點黃昏的蜜色,也像一勺蜂蜜澆在山坡——看似是甜蜜的顏色,其實卻是天光將盡的危險預兆。

他抬起頭,望向夕霞鋪染的天邊。

裴沐與他並肩站著,看這漫長的一天慢慢結束。

「天要黑了。」她說。

「……是。」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阿沐,你原諒我罷。」

「我沒有怪你。」

「但你在折磨我。」

「這不是折磨。」

他茫然地想,這怎麼不是折磨,怎麼可能不是折磨?

她帶他來崆峒派,逼他看這些人有多大潛力、做出了多少成就——多少有益於百姓和大齊的成就,不就是為了提醒他,他是個皇帝,他還有事要做?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在一瞬間被吸引了心神。皇帝的本能。

「阿沐……」他試圖解釋,比如他絲毫興趣也無,比如他其實昏庸得很,一點看不出這許多人才的價值。

比如,比如……

她卻回過頭,也抓起他的手。她是最好的煉丹師,也精通醫藥,能夠憑借脈搏就探知他的真實情況。

他想動,卻掙紮不開。她其實沒有用力,卻像已經取走了他所有力氣。

他隻能慘淡地站著,聽她說。

裴沐也就真的認真闡述:

「發乃血之餘。薑月章,你氣怒攻心、鬱結在懷,是很傷身,但這不是不能調理好的。我給你開些藥方,慢慢吃著,你最少能再活十年。」

十年?

十年!

「我不要活十年!」

他突然發怒了,低低的聲音像野獸齜牙的咆哮。

「裴沐你聽著,我不會活十年——除非你跟我一起活!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你不準第二次拋下我……!」

她將他拉過去,抱在懷裡,溫柔地扌莫著他的頭發。無聲的撫慰。

他卻止不住地渾身發抖。

「……別這樣。」他睜大了眼,顫抖著抱她,「阿沐,別這樣。你答應我了不是麼,你答應我……」

「我從來沒有答應你。」她平靜地說,「我隻說過,我相信你是個好皇帝。」

——好皇帝,就要做一個好皇帝該做的事。

「你看見了我們崆峒派,你明白他們的價值,是不是?」裴沐嘆了口氣,像哄孩子一樣地哄他,也耐心地安慰他,「薑月章,你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有足夠的謀略,還有一群能乾的臣子、無數能征善戰的將士。」

「我原本是想幫你……咳咳咳咳……我原本想幫你解決了北胡和南越的事,可時間不夠了,我隻能留下這樣一群人,你好好待他們,一定能……」

「……我不。」他倔強起來,在她耳邊咬牙,「裴沐,你要是敢讓我單獨活著,我就殺光你的人,再殺光所有賢臣。我會讓佞幸當道,我會毀了這個國家,毀了你所有的心血,我會……」

「你不會。」裴沐淡淡道,「薑月章,你要答應我,你會幫我做完剩下的事。」

「……我不要。」

「薑月章!」

「我不要!」

「薑……咳……!」

他陡然僵硬了。

他感覺到溫熱的、濕潤的液體,在他月匈前緩緩淌下。

「阿沐……阿沐?!」

他驚慌起來,去拉她,卻隻覺得她在自己懷裡一歪。他再低頭,隻看見她麵容青白、呼吸急促,唇邊掛著發黑的血液。

她卻猶在盯著他。

「薑月章,你答應我……」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眼裡也帶了淚,「這是我好不容易帶出來的人,是未來的希望,你要答應我,咳咳咳……你要……」

不知不覺,他也落下淚來。

他曾經以為那個飄雪的夜晚就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時刻,後來又以為眼睜睜看「她」的屍體被毀去時,才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現在他才明白,那種迅速的、毫不留情的死亡,竟然已經是仁慈。他起碼能自己決定自己的下場,是不是?

而不是像現在……

「好。」他聽見自己麻木的聲音,他竟然還笑了一聲,「我答應你。我好好吃藥,好好活下去,好好……當一個好皇帝。」

……而不是像現在。

她盯了他片刻,而後微微笑起來,輕聲說:「薑月章,你真好。我過去常常覺得你對我很壞……但其實,撇開所有那些細節,你對我真的很好。」

他垂下頭,口勿了口勿她唇邊的血跡。在這一剎那,他心中湧起一個有些冷漠的願望:如果她身上的毒能通過這點血傳給他,那就好了。

但這並沒有發生。他仍然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這顆心髒,頑強得讓他憤怒。

「阿沐,你還有什麼要求,我全都答應。我……我現在隻有一個心願,你能不能答應我?」

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說:「至少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活下去?」

她怔了怔,笑了:「好。這隻是看著嚴重些,不會立刻如何的。」

他有點放心,也略略一笑,又問:「明天晚上呢?」

「應該也可以。」

「後天晚上?」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貪心。

她眼睛彎起來,像被逗笑了,開口時卻是有些哽咽:「薑月章,我並沒有故意想丟下你。其實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努力活下去,每一天,每一天……我會努力等下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天到來……」

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但即便如此,剩下的時間,他們也無法一直在一起。

一個好的皇帝,在安撫好邊疆戰士之後,就要回到昭陽城,去處理堆積的政務,去關心邊塞以外的地方。

而一個好的崆峒派掌門,也不會丟下自己的門人。她要關心他們,要看著他們,要思考門派的未來走向何方。

所以,他們都隻能等而已。

在她活著的時候,等下一次見麵的時機;在她死了之後,他就一個人去等最終時刻的到來。

她等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等待的時間,卻無疑會漫長許多。

即便如此……

「阿沐,我想同你成親。」

他摟著她,望著星鬥陳列的蒼穹,像個突發奇想的傻子。

她笑起來,低聲說:「薑月章,你怎麼突然變笨了?十一年前,你不就已經是我的夫君了麼?」

他怔了怔,恍然道:「這樣麼?」

「……是這樣啊。」他又嘆氣說道,「我好像浪費了很多時間,想想有些可惜。」

隻有開頭和結尾是純粹的、專注的喜悅,其他的辰光卻都浪費了。

所以這十一年顯得太短,像露水消失的一瞬,忽然就沒有了。

大齊八年,崆峒派與大齊朝廷簽訂合作條約。這是歷史上第一個門派與王朝之間簽訂的協議。

其後五年,崆峒派的弟子活躍於大齊境內各處,為人們帶去了各式各樣的器具,包括新的種子、農具。

在此期間,他們也為大齊抗擊北胡而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有了他們發明的器械,大齊將北胡趕出了驪山以北的北穹草原,又一路往西,將他們驅趕到了蘇蘭山脈以西。

沒有人知道,崆峒派的第一任掌門是何時去世的,因為崆峒派一直拒絕承認他們的掌門去世。他們總說,崆峒派存在一天,掌門就活著一天。

但史書記載,大齊九年,齊皇曾生了一場重病。

大齊十六年,齊皇在第六次巡行途中突然病逝,這讓當時的朝廷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混亂。

在權力爭鬥過程中,原本定好的太子被暗殺,匆匆被推舉上位的新皇,卻是個昏庸無道、任人唯親的昏君。

大齊二十一年,國內處處揭竿起義。

五年後,曾經強盛一時的王朝被攻陷了首府。

起義軍建立了一個新的王朝,名為「陳」,但是,由於崆峒派的技術流入民間,使得各地權貴都積蓄了不小的力量。

這導致新的中央王朝根本無力鎮壓四方。

很快,陳朝也被推翻了。

天下再次陷入分裂的局勢,長達百年。

這百年裡,曾經活躍一時的崆峒派,也因為理念不合,而分裂為好幾派。

他們有的依附於一方豪強,試圖輔佐建立一個新的統一王朝;有的專注於研究技術,去幫助民間的百姓;有的躲在山林裡,不問世事,後來形成了新的隱世門派。

因為戰亂、動盪,許多曾經的技術都失傳了。

但種子、農具,一些基礎的藥方,仍然頑強地流傳下來,並被後人不斷改良,煥發著新的生命力。

百年中,雖然沒有建立一個統一的王朝,各地卻形成了世家,也不斷建立了地方上的小朝廷。

由於中原的混戰,曾被驅趕出去的北胡,多年後卷土重來,侵入北方。北方部分世家南渡,加入了南方的世家聯盟,而北方則經歷著艱難的民族融合。

大齊覆滅一百五十年後,北方建立了一個名為「北齊」的朝廷,統禦各大世家。

南方則形成了莊園經濟,世家力量強橫,所建立的南朝隻是一個政治聯盟,真正做出決策的,是各大世家。

南北對峙局麵,就此形成。

另一方麵,南方的女修更加活躍,政治上也出現了不少女性官員、領導者。

而北方依舊維持著古板的重男輕女思維,北齊朝廷與北方世家,都維持著嫡長子傳承的習慣。

世俗局麵之外,也隱隱形成了獨立的修真界。無心政治的修士們自成一派,一心修煉,不理俗世。

不過修煉是要錢的。所以很多有名的修士,也是世家子出身。

這時候,北方出名的修士裡,就包括了薑家的幼子,劍修薑沐雲,小名阿沐。

薑沐雲活了二十年,最大的煩惱是——

她的兄長,是個「弟」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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