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嬌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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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公子與薑小公子和好了。

府裡太平了。

上上下下都鬆了一口氣, 覺得這個五月總算是真的明媚起來。

薑公子的院落裡,連青蛙都能自在地「呱呱」了。睡蓮懶懶地伏在水麵,一道流水從池塘蜿蜒流出,在院子裡曲折前行, 經過兩岸充滿野趣的石頭、草叢, 也經過小小的木橋。

流水映出藍天, 也映出薑小公子屏息凝神的姿態。

裴沐站在流水不遠處,彎著月要, 小心翼翼地將綢帶綁在兄長眼睛上。

「哥哥,你感覺如何,會太涼麼?」

「嗯……還好。」

蔭涼的石榴樹陰下, 薑月章正躺在一張綠漆蓮花紋長椅上,一隻手搭在身前, 一隻手隨意垂落, 隱在月白的衣袖中。

一條略厚的深藍絲綢帶子蒙住了他的眼睛。

這裡頭是裴沐從南朝帶回的「冰瑚散」, 每日外敷, 配合「清心明目丸」使用,據說能漸漸治好天生的眼疾。

下人都離得遠遠的,石榴樹下隻有這兄「弟」二人。

裴沐坐在一邊的高腳椅上, 托著下巴看她哥, 念叨說:「這可是南朝許芸舟丹師的藥方, 還好我去了那個交易會,她可是很少很少出麵的,我跟她說了哥哥的情況, 許丹師說,用這個藥方,她有六成把握能治好哥哥的眼疾, 若是哥哥身體能調理好了,把握還更高。哥哥,你好好用藥,我也會找來能讓你健康起來的藥……」

薑月章聽得一陣輕笑。

「怎麼跟個小媳婦……似的囉嗦。」

他在某個詞那裡細微地停頓了一下。為了掩飾這種停頓,他抬起手,準確地抓住了弟弟的手腕,並進而搭上了她溫暖的掌心。

「阿沐。」他喚道。

「哥哥。」裴沐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她注意到,正好有一縷陽光穿過石榴樹的枝葉、紅花,落在了兄長的手背;小小一塊金色光斑,襯得他膚色白得像雪。這是冷冷的白,將血管都襯成了淡藍紫色,指節細長,關節不突出卻很清晰,像竹子。

她看著看著,有點心不在焉。

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哥哥的手這樣好看?

這隻好看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掌。他手指向裡收時也好看,像竹林被風吹著,倏然地一動。

兄長含著一絲淺笑:「阿沐又想什麼?告訴哥哥。」

裴沐沒好意思說自己看他的手看得發呆,就含糊說:「沒什麼。」

薑月章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這是一個忍耐的細微標誌。他側著頭,一直「看」著弟弟,聲音變得更柔和、更平滑;像一條蛇匍匐在草叢裡,不動聲色地滑過來。

「真想知道阿沐心裡的每一點想法。」他重又露出一點微微的笑,半開玩笑地說,「哥哥一直看不清阿沐的模樣,就恨不得將阿沐揉碎了掰開,一點點地扌莫索過去,似乎才能明白阿沐具體是個什麼形狀。」

這話說得有點可怕。

裴沐抖了抖,想象自己像隻野鹿一樣,被剖開肚腹、取出內髒,再剝了皮,倒掛在架子上,晾成肉乾……

「哥哥,你真是太血腥了。」她真心實意地感嘆道,「好像下城那邊的屠夫和獵戶哦。」

薑月章:……

他那風花雪月的心思,好像突然沾染上了人間的塵土。

他弟弟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未免太接地氣了。

「阿沐……」

他板起臉,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就聽弟弟一聲笑,又來扌莫了扌莫他的額頭。阿沐的指尖是一種常年握劍而帶來的粗糙感,每每都令他安心。

「哥哥,你睡一會兒吧,也到了你的午休時間了。」弟弟說。

薑公子覺得,這聲音、這囑咐的語氣,真是溫柔極了,還很甜,讓他的心都整個軟下去,連那點酸楚都不算什麼了。

「……嗯。」他不肯放了這隻手,仍然緊緊握在手裡,「阿沐也休息一會兒。」

裴沐笑道:「我不困,我守著哥哥。哥哥下午不還有事?我見你那幾個幕僚在別院候著了。」

哦,幕僚,對,朝堂上那些事。薑公子有些懊惱,恨不得任性地說,讓幕僚都回去。可他終究還是有自製力的。況且,為了和阿沐在一起,有些事也一定要去做。

他隻能不情願地接受這件事,又想了想:「阿沐可要參與下午的議事?」

裴沐一聽,有些心動,又猶豫:「家主說過,不許我聽哥哥的事……」

「你不用管父親,你想來,便來。難不成我那些幕僚比你可信?」薑月章輕哼一聲,心想薑家在朝堂上的許多事,不還是他在拿主意。

裴沐覺得她哥哥真是霸道任性,可這一回,她卻因此被哄得高興起來。她想了想,笑眯眯道:「下次罷!我今天下午和同伴約了要出門,五姐也一起。」

她說的「五姐」是薑灩雲,也是薑夫人生育的小女兒,按族裡序齒,行五。她比裴沐大一歲,所以裴沐叫她五姐。

「五妹?」薑月章想了一想,興趣缺缺,「哦,又是你們廣識會的小聚會。真沒意思,你覺得那比與哥哥在一起好?」

他對弟弟身邊的人際交往、種種動向,可謂了若指掌。

裴沐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實在是從小就這樣,她早習慣了。她笑嘻嘻地說:「當然還是哥哥好,可我都跟人說好了。哥,你就自己先議事嘛。」

對付她哥,向來是軟的比硬的有用,哄的比鬧的有用。裴沐對她哥的這性格,也可謂了若指掌。

果然,薑公子勾起唇角,像隻被撓了下巴的大貓。

「嗯。」他矜持地應了一聲,又命令道,「夕食前回來。」

「好,好好好。」裴沐乾脆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哥哥不許說話,快睡,午休時間快沒了。」

他發出悶笑,氣流吹到她掌心。溫熱的、微潤的氣流,像一個無意的舔舐。

——舔舐。

裴沐一愣:自己怎麼會想到這個形容?

有點,有點……

……有點怪怪的。

她瞪大眼去瞧他,盡管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瞧什麼。

但是哥哥的眼睛已經被深藍色的綢帶遮住了,看不見那雙有點朦朧的深灰色眼睛。隻有他高高的鼻梁像雲亭山脈一般挺秀,又突然切出一個銳利的斷崖,便憑空多了幾分殺伐之氣;嘴唇是秀氣的,但有點薄,又因為蒼白無血色,顯得很薄情似的。

但明明能對人很好……

……還是對她很好?

裴沐看著看著,臉頰就有點發熱。她還握著哥哥的手,而且能感覺到他的力度緩緩鬆開——他快睡著了。

但她卻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她望著這張病弱的、俊秀的睡顏,努力將心中的小泡泡、小雲朵——還是什麼東西?——給統統按下去,按下去,全部按下去。

她在心裡對自己嘟噥:不可以這樣!這是哥哥,不可以這樣!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是倫理上的兄妹,這種心思是不可以的。一旦被世人知道,她會連累哥哥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而且……他還說了,很討厭別人騙他。要是他知道,她瞞了他十多年……

唉。

裴沐憂愁起來。

她嚴肅地告訴自己:就這樣守在哥哥身邊,看著他,就可以了。

……

下午,琅琊城浸泡在強烈的陽光裡,熱意將空氣都蒸得微微扭曲。

街頭無家可歸的乞丐們,會盡量往那些漂亮富貴的房子靠攏一點,因為有錢人都會在牆上刻印調控溫度的陣法,讓家裡舒適宜人。乞丐們靠攏一些,如果能僥幸不被凶狠的下仆驅趕,他們也就能分潤一些清涼的好處。

琅琊城的結構,屬於北部、東部富貴,南部多為平民、普通商戶,西部則相對貧困。

但廣識會在琅琊城的聚集點,偏偏就在西部。

這還是裴沐的提議。

她十五歲的時候,在別的地方加入了廣識會,並很積極地表態,說願意在琅琊城也建立一個據點。而之所以選擇在西城,是因為其一,修士們都有自保能力,不怕西城的賊人,隻有賊人怕他們的份;其二,在西城建立廣識會,多少能帶動這裡一些小生意,也算給西城的窮人一點救濟。

裴沐一直對西城有感情。她雖然不是琅琊人,但小時候與養母一起過得貧困,很明白窮人的苦處。到她自己有了能力,不論多少,她也總想做點什麼。

此刻,她就與薑灩雲一同走在西城的街道上。

薑灩雲比她矮一些,也穿著男裝,但不掩輕盈的身段。她戴著一隻帷帽,垂著半透明的白色輕紗,其下隱隱露出清秀的麵龐。

薑灩雲繼承了薑夫人的容貌,清秀婉約,相貌柔和可親,很符合此時對女子的審美。

不過,她的性格很爽快。這種爽快不是潑辣,而是說話做事都乾脆清爽,比很多男人都有決斷。

薑夫人寵愛這個小女兒,允許她修煉,也允許她加入廣識會,不過,出門還是得遮蔽容貌,算是對世家貴女尊嚴的最後維護。

她與裴沐關係很好。

「阿沐,你終於肯舍得離開大哥了?」她聲音柔和溫婉,語氣卻調皮,「前些日子你們鬧別扭,可將我嚇了一跳。我都想象不出,大哥能怎麼生你氣,他明明連看你摔一下,都緊張得不得了。」

裴沐月要上懸著劍,走在她身邊,活脫脫就是一個瀟灑俊美的少年,也像個忠心耿耿的護花使者。

「前些日子麼……反正都過去了。哥哥下午議事,我又同你們約好了。」她聳聳肩,笑嘻嘻地看薑灩雲一眼,「怎麼,五姐吃醋了?放心,我既然說了要來,就不會失約。」

薑灩雲半真半假道:「我還真吃大哥的醋,做什麼總是占著阿沐?」

她靠近來,在裴沐耳邊悄悄說:「要是阿沐真是男子,我就嫁給阿沐,才不要大哥呢。你說,我煩不煩他?」

裴沐無奈地將她推開,笑嘆道:「五姐,你小心別人看見我們這樣。我是無所謂,可我怕世人說你閒話。那些老學究、長舌婦的嘴,厲害得像刀子。」

薑灩雲不在乎,還學著她聳聳肩,故意粗聲粗氣:「我是男人,我現在做的事,和那薑灩雲有什麼關係?」

兩人繃著表情,對視片刻,都忍不住笑出聲。

……

裴沐很喜歡薑灩雲,因為她們不止是姐妹,更是朋友。也是因為……薑灩雲是唯一一個知道她真實性別的人。在她養母去世後,薑灩雲便是世上唯一一個知道「裴沐是女人」的人了。

而且,從裴沐八歲進薑府開始,薑灩雲就知道這件事。

因為,就是薑灩雲幫她瞞下這事的。

當年,養母無力再撫養她,又知道她很有修煉天賦,就將她喬裝打扮一番,送到薑府,巴望著她被選上,進府裡過好日子。

但是,她那時小,養母又是平民,哪裡知道世家的規矩?所有人待選的孩童進去了,首先都要驗身,不是她那粗糙的偽裝可以遮掩過去的。

偏巧,那一年,裴沐不小心走錯路了。薑府很大,她茫然地轉來轉去,就遇到了薑灩雲。當時,薑灩雲也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卻已經被教導得很是靈秀剔透。她見了裴沐,三言兩語就套出她的話,知道她是個女孩子。

或許出於同情,或許出於寂寞,或許就是單純的「想幫一下女孩子」這樣的想法,總之,九歲的薑灩雲悄悄給裴沐塞了一塊能偽裝身份的幻覺玉符,幫她度過了驗身的這一關。

幸好,薑府也沒有查得非常嚴格,畢竟他們也想不到,會有人將女孩兒送來。他們隻要是身家清白、好修煉、聰明的孩子,足夠勝任嫡長子的護衛一職,這就可以。

因此,在薑府中,兩個人一直存在一份別樣的親密。

像現在……

「阿沐,阿沐。」

薑灩雲拽了她的袖子,輕輕搖動,撒嬌說:「以後等我嫁人了,你可也要想辦法,常來看看我。」

裴沐一聽,有些意外:「嫁人?」

「是啊。」薑灩雲嘆了口氣,有些鬱鬱,「母親已經同我說了……我今年二十二歲,實在不能再拖下去。等嫁了人,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來,能不能再去廣識會玩玩。」

由於靈力的存在,人們的壽命較古時長許多,而好吃好喝養著的世家子女們,便是不認真修煉,也能輕鬆活到七八十歲,因此人們約定,男女二十才成年。

而為了督促婚嫁和繁衍,從一百多年前的大齊開始,律法又規定,婚姻嫁娶的最晚年齡是男二十八歲、女二十四歲,過了這個年齡,就要苛以重稅。

世家聯姻是很重要的手段,因此對世家來說,稅收不重要,當年的兒女們不成婚,這才是要心急的。

薑灩雲嘆氣道:「母親說相看一年,明年出嫁正好。唉,阿沐,你要真是個男孩兒,我一定哭著鬧著都要嫁你。你對我多好啊,我們能一起吃喝玩樂,一起讀書修煉,一起到處冒險,還能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她暢想了一會兒,又不免嘆了口氣。不可能的事,越想越傷心。

索性不想了。

裴沐卻在思索:「是了,婚嫁……五姐,不若我去問問哥哥,看他有沒有什麼法子?哥哥雖然並未出仕,但我知道,他在朝堂上還頗有影響力。你要真不想嫁人,哥哥也許有辦法。」

「真的?」薑灩雲眼睛一亮,卻又遲疑,「可是,大哥很不喜歡我們幾個人。」

裴沐明白她的遲疑。

薑灩雲是薑夫人的女兒,母女感情深厚,與外家楊家的往來也密切。而薑夫人與薑月章的關係實在稱不上好,楊家與這位薑家嫡長子,也因為政見不同,而很有些齟齬在。

自幼,薑月章就很討厭薑夫人和她生的孩子。

或說,薑府的兄弟姐妹裡,他隻看得上裴沐一人。

因此,薑灩雲雖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關係卻十分淡漠。

裴沐夾在兩人中間,也隻能盡量周全雙方。她也不敢許諾,隻說:「我盡量試試。若實在不行,五姐,你務必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若是所托非人……」

她凝眉苦想了一會兒。

薑灩雲反倒被她逗笑,輕輕打了她一下:「你想什麼呢,便是個我不喜歡的人,為著薑家和楊家,那人也不敢如何。況且,你還能做什麼?你也寄人籬下,還……我的處境,比你好多了。」

裴沐立即昂首:「我是個響當當的男子漢!若五姐不開心,我一定提劍沖進去,五姐說打誰我就打誰!」

薑灩雲更被她逗得發笑。

氣氛輕鬆起來,此事也算說定,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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