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廢棄工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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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沐。」

「……」

「阿沐。」

「……」

「阿沐, 我們去哪兒?」

「……修士同盟。」

……

光從上方漏下。

絲絲縷縷的光,如絲絲縷縷的銀色泉水,無聲地濺落在空闊的地麵。

薑月章睜開眼,才堪堪擺脫傳送陣法刺眼的光芒, 就看見了這一幕。

這裡是一片空曠的……原野?

他環顧四周。

的確是一片原野。

雖然不清楚具體傳送方位, 但薑月章能認出, 剛才裴沐開啟了一個遠距離傳送陣,而且消耗了整整九顆上品靈石。

在上品靈石被開采得益發匱乏的現在, 九顆上品靈石可謂奢侈。

這一次傳送,距離不會少於五千裡。

從永康城出去的五千裡……不是在西邊昆侖山脈,就是在東邊茫茫海上。

薑月章沉吟片刻:「這裡是昆侖?」

「你倒是機靈。對, 這裡是昆侖山深處。」

山脈的深處是平原,這件事實在古怪。

但如果是傳說中的神山昆侖, 似乎一切又顯得尋常起來。

他一邊思考, 一邊又望著走在他前方的人。

裴沐走在他前方, 烏黑長發高束, 微卷發梢在纖月要背後擺來擺去。

薑月章被那一把秀發晃得心癢。

他快走了兩步,伸手去牽她的手。

但裴沐一巴掌拍開了他。

他並不意外,但熟練地放低聲音, 隱忍說:「阿沐。」

「少來。」

她警告地橫來一眼:「你不會以為今晚的事就算結束了吧?」

薑月章微不可察地蹙眉。他盯著她, 發覺她臉上的警告之意是真的。

——她十分看重今晚的事。

頓時, 他心裡有某種焦躁的情緒,像無數泡沫一樣湧上來。這情緒浮在他眼中,展露一瞬, 令他鋒利的眉峰動了動,也凝聚出一點陰沉之色。

這陰沉並非對她,而更接近於一種懊惱;他在懊惱今夜不夠謹慎, 到底被她發現。

但他要保持冷靜。

薑月章考慮著對策,縱然他已經考慮了一路。

相處了這麼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即便不能朝夕相對,但有時和一個人共事、看她做出無數決策,這比日夜相處更能折射出她的靈魂。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禦座上的這個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會欣賞怎樣的靈魂。

所以,他壓抑了心中的情緒,如過去多年裡每一次所做的。

「……我知道,但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攝政王略垂下頭,令目光和影子重合,也讓表情的細節隱沒在夜色中。

他壓抑地嘆了口氣,語氣沉沉,說出計劃好的語言:「如果有其他選擇,我也不願意犧牲無辜的人。但是,如果告訴我,我可以選擇犧牲一個無辜的陌生人,去換來你的壽命,我真的……阿沐,我不能抵抗這種誘惑。」

這是實話。

隻有「不願意」是假話。

他的心中不存在任何猶豫,唯一顧慮的隻有她的態度。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終究卻隻是搖搖頭,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薑月章不覺將嘴唇緊抿一線。她仍然沒有原諒他,他知道。

攝政王暗忖:他今夜殺的人都是死有餘辜麼?應該是。那對父子他還特意保護起來了。那些不言不語的下人他也沒殺。真正無辜的人沒有死去,所以阿沐生他氣,應該也不會太久。

「別想了。」

突然,她的聲音再度響起,回盪在夜風和星光之間。

「薑月章,你說話總是半真半假。很多時候我也不跟你計較,反正隻要你按計劃行事,多的我也懶得管。但這次?不行。你太過了。」

她沒有回頭:「我知道,你一直想弄明白我和修士同盟究竟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是大燕皇室的背後支持者?今晚你行事如果順利,固然很好,但如果我帶人前來,你正好將自己發瘋的樣子展現在他們麵前,他們自然不會支持一個瘋子上台。你的目的其實也達到了。」

攝政王聽著,麵色不變,眉心卻跳了跳。

片刻後,他到底禁不住問:「難道不是?」

修士同盟——這個神秘強大、仿佛無所不能的組織,他們發明了無數成果,推動大燕帝國蒸蒸日上,世人將他們傳得神乎其神。

如果不是他們支持,江河日下的皇權憑什麼去命令那群強大的修士?總不能憑個不當飯吃的名頭。

在薑月章的記憶中,從先太後的時代開始,修士同盟就與大燕皇室關係密切。

而且是遠遠超過契約的密切。

可以說,他們為皇帝行事提供了絕大多數支持,包括武器、資金流轉、技術的秘密交易等。

裴沐控製的天瓊院,以及所設下的給佘家的陷阱,都是修士同盟全力支持的結果。

薑月章很久以前就猜,修士同盟應當是利用皇權、乾涉朝政,以繞過當年契約的桎梏。

她猜他心思猜得不錯。今夜的結果,好壞於他都有利。

但這種雙贏,前提往往是「一切正如當事人所料」。

現在她直白地點出了他的目的,不免給人以橫生波瀾的不好預感。

「難道不是?」他又問了一次,眼睛眯起又睜開,像大貓的一次審視。

「當然不是。」

在空曠的、落滿星光的原野上,她張開了雙臂。

修長纖細的手臂,與孱弱無緣,隻帶著奇異的力量感。

也確實有一股輕靈的、淡藍色的力量,從她手中往四周延伸。

薑月章疑惑了一剎那,緊接著,他就訝異地睜大了眼。

他望著周圍,震驚的模樣像個初次看見天地廣闊的孩童。

他忽然發現,原來這片看似空曠的原野其實並不空曠。在群星璀璨的夜幕下,分明有許多石像佇立此處。

……石像?

薑月章定睛看去。

其實更準確地描述,形容那些東西是大大小小的石塊似乎更合適。

但不知怎麼地,他就是知道,那都是被漫長歲月磨損了的石像。

此刻,它們都被點亮了。輕盈的藍色光芒,從石頭的孔隙中透出;一縷接一縷,一線接一線,無數光束交織在一起,令這片原野成了雜亂而巨大的棋盤。

他和裴沐,就行走在這巨大的「棋盤」之中。

而除了這些石頭之外,這裡空無一人。

除了他們,這裡空無一人。

「修士同盟……和你想象的並不相同。」

她的聲音像在四麵八方回盪,像是也被那藍色的光束一切傳遞。

「曾經,它的確是一個繁榮的組織,成員最多的時候有近十萬人。但隨著這個國家越來越繁榮,無數地主豪商湧現。他們為了發展自己的技術,本能地去拉攏修士同盟的成員。」

「由於當初皇室與同盟的契約約定,修士同盟的成員以及三代血親不許參政,漸漸地,很多成員都對這條規定感到不滿,推出了同盟。同時,權貴出身的修士也被這條限製擋在了門外。」

「此消彼長,百餘年過去……」

裴沐在講述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深處的某個地方。這裡的石頭排列似乎暗合了某種陣法。

她站在陣法前,仰頭望去,聲音停下。

薑月章不覺追問:「百餘年過去?」

石像緩緩移開,露出一條路。她也放下手臂。

瑩藍色的光暗了下去。但它們沒有消失,隻是變成某種微光,盈盈地浮在四周。

這樣一來,天上有許多星星,地麵也像有許多星星。在天地的星光中央,就站著他們兩個人。

以及出現在前方的幾間怪模怪樣的屋子。它們是白色的三層建築,材料像是石頭卻又很不一樣,外觀線條簡潔。

有點怪,卻說不上難看。

「看。」

她指了指那幾間屋子,聲音裡帶了點笑。

「現如今,聲名赫赫的修士同盟隻剩這麼點人了。」

這幾間屋子裡……能住多少人?

薑月章將信將疑,正想說話。

這時,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

「什麼『這麼點人』?我們內門好幾百人,隻不過不能天天守在這裡而已!不然,你今天帶出去的是什麼人?」

不等他們回答,另一道年輕一些、同樣精神高昂的女聲傳來出來:「幾百人很多麼?就會嘴強!阿沐,你帶出去的弟子去哪兒了,是不是起了玩心,貪玩去了?」

裴沐笑道:「什麼玩?您又開玩笑。今夜死了一批原本不該今夜死的人,總要有人去善後。我身邊這位罪魁禍首,等會兒也得挨一槍,裝作被襲擊的樣子。」

那女聲哼了一聲,不快之意溢於言表:「哦,這就是你那皇叔?年紀輕輕,本事不大,野心還不小。出了事,不是還要阿沐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我讓阿沐操心,是我不好。」攝政王淡淡應道,「但這與前輩何乾?」

屋子裡的人似乎沒料到他承認得這麼爽快,態度又這麼不遜,一時陷入沉寂。

片刻後,他們轉去和裴沐說話。

「小皇帝,這就是你看好的繼承人?」

「我們已經接到傳書,他並非善類。」

「國家交給他,你能放心?」

修士同盟的前輩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

裴沐略帶警告地看了薑月章一眼。

她知道,他還沒放棄那個心思:讓修士同盟對他產生疑慮,從而放棄將執政官的位置交給他。

她這位皇叔,麵上不彰不顯,內裡卻從來執著得可怕。

她搖搖頭。

「有了今夜之事,我自然不能放心。」她對屋中人坦言,「所以,我帶他來此處,求兩位前輩幫忙。」

「……哦?」

屋中人有些意外。

薑月章同樣如此。

四周盈光起伏,如水波,也像一次輕柔的呼吸。

這光映在薑月章眼裡,也映出裴沐的影子,還有一絲不確定的情緒。

裴沐則十分安然。

她沒有理他,隻繼續道:「這個人威脅我說,如果我死了,他就要讓今夜之事重復發生。我思來想去,發現我既不能將國家交給其他人,也不能將國家未來寄望於這個人的良心——還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

「所以,既然這個人想要犧牲別人來讓我活下去,我想,何妨讓他自己去當那個被犧牲的?」

裴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屋中兩個人震得齊齊「啊」了一聲。

倒是薑月章,怔了怔之後,竟然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原來你要殺我?我還當你不願意傷我。不錯,這也可行。」

他半點不情願也沒有,相反卻顯得歡欣鼓舞。

裴沐不看他,話鋒一轉:「但是,要我眼睜睜犧牲他,我也做不到。我想,我還是很愛他的。」

「所以我來求問前輩,修士同盟多年來的積累浩如煙海,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他的命分我一半,我們一起活下去?」

她說得十分坦然。

薑月章卻在這短短幾句話間心潮起伏。「……你願意跟我一起活?」他喃喃問道。

裴沐反問:「你不願意?」

一句話問得攝政王略有慌亂:「不,我,我隻是……」

薑月章怔怔想,他隻是,他想……她說她愛他。

愛。

這個字……她此前從未講過。

她還說「我們一起活下去」。

過去那麼多年,他以為她討厭自己。即便在一起了——他們在一起了罷?——他也隻以為,她隻是普普通通地喜歡他。

千頭萬緒縈繞心間,匯成一句:「阿沐,你再說一遍。」

他輕聲說,不覺帶點祈求:「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正事要緊。」

她板著臉。

他等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等來,不由失望。

但就在這時,她說:「不過是說你要分一半命給我,我們一起活,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攝政王卻剎那微微笑起來。

他感到心髒像是同時被檸檬和蜜糖浸泡,又酸又甜;又像寒冰過境後陡然迎來盛夏,那種極致的冷熱,帶來的是另一種疼痛感——狂熱的歡喜所帶來的疼痛。

「……前輩,」他忽然開口,對屋中的人說,「假如有共生的法術,還望前輩不吝賜教,無論需要什麼代價,都由我來承擔。但假如沒有,我願意將這一身靈力洗練為靈晶,作她的良藥。」

足夠了。他心滿意足,忽然之間,什麼結果他都能接受了。

「不知前輩都需要些什麼?」

天地寂然,屋中也寂然。

這好似是一個極為困難的問題,難住了天地,也難住了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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