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她是荷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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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大人猛地一震!

這一刻,那濃烈的喪子之痛在他心中淡去了。強烈的家族危機感令他悚然而驚,一顆胖大的頭顱好像被澆了一頭冰水,立即清醒起來。

「攝政王……絕無此事,絕無此事!」

冷汗涔涔而下,佘大人忙上前兩步,再想一想,他又趕快退回去,親自撿起了地上的書冊。撿書的時候,他頭腦中還不經意地飄過一個念頭:方才這書砸得他不痛不癢,哪裡是攝政王的盛怒出手,看來他果然是受傷不輕。

佘大人拍了拍書冊的灰,親親熱熱地走上前,輕輕將書交到攝政王手上。現在他堆出滿臉笑,就還是那慣有的和氣、圓滑,再也不像幽幽的鬼魅了。

「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們榮辱與共,我為何要故意害攝政王?定然是小人陷害。」

攝政王乜斜著眼睛,嘴角一絲冷笑。但聽了這番話,他臉色便緩和不少。

「佘大人,三公子的事情十分不幸,本王也十分痛心。若非本王自顧不暇,定然會全力相救……可惜啊。」他搖搖頭,「罷了,本王也知道你心中悲痛,不與你計較。可佘大人要時刻記得,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從小到大都是大局為重,到了老、到了兒子平白死了,也是大局為重……

佘大人搖搖頭。

他的笑穩若泰山。

「說的是,我也知曉……」

……

裴沐摘下了耳朵上的小巧裝置。

她正靠坐在馬車車廂內部。這架馬車看似陳舊,實則是皇祖母傳給她的,經歷過數次改造,內裡刻畫無數法陣,堅固又絕密。在這裡商量事情,大可放心。

賀姑姑坐在她邊上,用鎮定的神情掩蓋著一絲緊張。

裴沐睜開眼,對她微微一笑:「姑姑,沒事了,不必掛心。」

「那就好,那就好。」

賀姑姑長籲一口氣,拍拍月匈膛。接著,她又伸出手臂,小心地拍了拍裴沐的肩,柔聲道:「陛下也別太操勞,您看您,這段時間都瘦了。」

裴沐對她一笑,又往她那邊挪了挪,好將頭靠在她肩上。

賀姑姑默不作聲地摟住她,就像是真正血脈相連的長姐。

不,就算是真的血脈相連,也不一定比賀姑姑與她之間更加親密。裴沐想,她有很多秘密都沒對賀姑姑細說,但她多年來貼身照顧自己,不可能沒有發覺。可賀姑姑總是什麼都不問,隻是沉穩而細心地給她料理一切。即便是親生的姐姐,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做到這樣。

「姑姑,」她禁不住撒嬌似地叫了一聲,雙手抱緊賀姑姑的月要,「等我退了位,姑姑跟我一起住,還是另外住?無論姑姑想婚嫁也好,想去修煉也好,還是想四處走走看看也好,我都會支持姑姑。」

賀姑姑被她逗笑了,輕拍她兩下,很慈愛地說:「陛下盡說孩子話。奴婢不跟著陛下,還能去哪裡?」

裴沐不假思索:「姑姑不當奴婢,當個堂堂正正的人,去哪裡都行。」

賀姑姑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壓下喉嚨裡的哽咽,含笑說:「好,好,姑姑不是奴婢,但姑姑還是要一輩子跟著陛下。」

……

五月五日當晚,佘家開始暗中清點各廠火銃的流向。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這種事故高發的產品大部分都流去了黑/道,而後者是最看重保密的。常常連買家的身份都是虛的,能去哪兒找?

更別說,如果動作一下子太猛,可能還會引來報復。

那些陰溝裡混的老鼠,慣來瘋起來是不要命的。

不過,這樣反而更加印證了佘大人的猜想:幕後黑手真正的目的在於火銃,他們是要用這東西來陷害佘家。

殺害佘源他們的野修,多半隻是一把「刀」,至於用刀的人究竟是誰……

倉促間,連老謀深算的佘相都沒有頭緒。

要說敵人,佘家潛在的對手、被他們謀害過的對家……那可真是太多了,一時竟無從查起。

「……我總覺得,敵人就在這永康城裡。」

佘府深處的書房,佘相靠在太師椅裡,閉目養神,手裡不停轉著兩個玉潤聖光的石頭。

這是極品的天然靈石,市麵上千金難求,但在這佘府,這些不過是些玩物罷了。

佘大人畢恭畢敬地站在老父麵前。

這父子兩人的月匈前都佩戴了一朵小小的、淒涼的白花。

佘府中的人都佩戴了這白花,這是對那不幸的三公子的唯一悼念。

佘夫人因哭鬧不止,被勒令關在了小院裡頭,任憑佘大人怎麼安撫,說等一切塵埃落定後補辦盛大喪事,佘夫人也隻是一口唾沫唾他臉上,罵他沒主見、沒人性、沒點父子情。

婦人之見。

佘大人暗自搖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現在查清佘家究竟被誰算計,才是最重要之事。

顯然佘相也是這般想法。

咵啦、咵啦……靈石碰撞的聲音不斷在屋中響起。

「小四。」

突然,佘相睜開眼睛,若有所思:「你說,背後的黑手有沒有可能,跟那小皇帝有關?」

佘大人愣了一愣。

如果這不是他敬畏的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會啞然失笑、當即反駁,但既然是父親說的,無論聽上去多麼荒謬,他都要好好想一想。

「兒子也想過這個可能。」佘大人字斟酌句地回道,「可……即便假設那小皇帝真有這份手段,他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

「我說的是,『和小皇帝有關』,沒說『是小皇帝』。」

佘相看了他一眼,目光隱帶失望:「阿源比你機靈……唉,罷了。」

父子兩人齊齊沉默一刻。

佘相重又閉上眼,手裡靈石碰撞、轉動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萬一阿瑛當年留下的不隻是歸沐蒼呢?萬一她隻是讓我看見明麵上的歸沐蒼、明麵上的薑月章,但暗地裡還安排了其他後手?」

老人喃喃自語。

明明說的是先太後可能的算計,這張曾經也俊秀過的臉卻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如同一點不可為外人道的神往。

「阿瑛她啊,就是那樣的性格、那樣的手腕。如果她果真還有布置,我也不奇怪。」

佘相帶著那一點純然的微笑,仿佛在對記憶中的誰說話,而不是對近在眼前、人過中年的兒子。

佘大人略拉長了臉,卻隻敢垂頭不語。

「如果是阿瑛布置,能從什麼方麵?嗯……小四,再去查查修士同盟那頭,看他們和皇室有沒有別的往來。」佘相想了想,從容吩咐,「還有天瓊院那頭也查一查。另外,再去一趟大燕銀號——你親自去,將抵押資產的清單、文件原件全都檢查一遍。」

佘大人聽得愣愣的。

他突然一個激靈:「父親是說,修士同盟居然……那我們的生意豈不是糟了!」

太師椅上的老人卻皺了皺眉毛,顯出幾分聰明人看蠢人時特有的不屑來。

「無論什麼事,都要假設好最壞的情況,接著再來判斷可能性。」

佘相有些冷冷地斥責了這句,才接著解釋:「第一,假設阿瑛真的使喚得動修士同盟,就意味著至少七年前開始,修士同盟就徹底站在了皇室那一邊。拋開小皇帝不提,攝政王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他如果毫不知情,這個假設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一大半。」

「第二,假設薑月章這位攝政王就是阿瑛留下的『後手』,他在騙我們。那我們就要問問,騙我們對他有什麼好處,或者不騙我們對他有什麼壞處?」

騙了有好處才騙,就意味著利益使然;不騙就會倒黴所以不得不騙,叫身不由己。

「薑月章騙我們,騙得一個執政官的位置?可恰恰是他和我們合作,才能順利逼得國家改製、皇帝早日退位。他手握軍權,如果真要護著小皇帝,難道不是明刀明槍地更方便護著人?攝政王這個名頭已經是能一手遮天,多要一個執政官的位置,對他來說有多大好處?還平白多了兩個會議的掣肘。」

佘大人聽了這番話,才放下心來,苦笑道:「是兒子想岔了。對攝政王而言,如果他不是非得和小皇帝鬧翻,那自然是保持皇權現狀,對他掌控朝政更加有利。」

佘相哼了一聲:「你總算反應過來了。而假設薑月章是身不由己地和我們合作,那必然是小皇帝那頭威脅到了他的權力。這個人或許是小皇帝,但更可能是阿瑛真正的『後手』。而這樣一來,又反過來說明攝政王是真心與我們合作。」

話說到這裡,佘大人那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

他擦擦腦門兒上的汗,小心覷了父親一眼,看他臉色還好,這才小心得出結論:「既然如此,兒子這就速速去查證一番。」

「去吧。」

佘相應了一聲,手裡轉動的靈石也漸漸緩慢下來:「別耽擱了十八號的正事。」

說的是十八日的皇帝退位大典,以及執政官上任、對大臣會議及眾民會議宣誓的就任儀式。

佘大人躬身退下。

從始至終,這父子兩人都下意識忽略了一件事……或說是兩件事。

第一,小皇帝果真是個草包?

第二,小皇帝和攝政王之間,隻可能有權力上的聯係?

於他們而言,這兩個問題似乎並不能成其為問題,因為它們都太顯而易見了。

一個深宮裡長大的嬌氣包,能有多深的心思,還能深過佘相不成?更何況先皇——他的母親,還是個瘋女人。

而對第二個問題,則更可笑。兩個處在權力之巔的人,任憑他們之間有多少少年情誼,也都會被權力沖散。

因為權力就是這般誘惑人心也腐蝕人心的、怪物一樣的珍寶。即便你一個人剛正不阿,為了你的家族、屬下,你還能如何?

就像佘家一樣,就像這永康城裡許許多多的頂尖權貴一樣。

像當年為了爬上宰執之位,拋棄青梅竹馬的戀人、另娶他人的佘相。

也像那位為了抓住權力、報復佘相而嫁入深宮的先太後。

至少……

在佘相眼中,這便是世間萬物的至理。

很快,他就將為了這條錯誤的「至理」而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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